穆宜华是夜辗转反侧,披衣起床,想喊春儿掌灯,却不见春儿应声。她走下床榻,只见春儿开门行色匆匆地走进来,她凑近低声道:“大姑娘,三大王在外头。”
穆宜华心中震荡:“那么晚他来做什么?”
春儿显然也被吓得不轻,她冰凉的手握着穆宜华的手腕,微抖着声线:“他,他说他想见您。”
三更半夜,大内最受宠的皇子潜入罢朝罪臣之家与未嫁闺秀私下见面,若是被人知晓,不管多难听多恶劣的话都能传开。赵阔他可真是疯魔。
穆宜华知道以赵阔的性格只要她不出去,他是不会走的。她只好匆匆披了几件衣服,由春儿领着走到了穆府后院的假山下。
她低头钻了进去,春儿走远了几步望风。
赵阔的肩头已被寒霜湿透,眉睫上挂了白色的霜雾,嘴唇有些发紫。他甫一看见穆宜华便张开披风将她裹了进去:“你这样出来不冷吗?”
“也不看看是因为谁?”穆宜华的语气里带着委屈、抱怨、撒娇,她鼻子微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再看看你自己,你难道不冷吗?”
“不冷,一点儿都不冷。”赵阔用那张已经冻红的脸笑着对穆宜华说,“对不起,母亲关了我好几日,就是怕我来找你。今日昭仪娘娘生产,母亲分身乏术,所以我趁着傍晚宫门落锁前溜出来的,还得赶在卯时前回去。”
他眼神中是分明的失落:“对不起,明明是我最应该陪着你的时候,我却……”
穆宜华紧紧环住赵阔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从微微抽泣到压抑的痛哭:“三哥,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已经没有母亲了,我会不会……会不会连父亲也……”
“不会的!”赵阔斩钉截铁,“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捧起穆宜华的脸,用温暖干净的里衣袖子擦拭她脸上的泪。他望着穆宜华哭红眼睛,满目心疼,双手捧起她的脸颊,颤抖地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只是这一个安慰的吻,便让赵阔心跳紧张不已。他不想让穆宜华察觉到他有一丝的无措,将她又抱回怀里,温柔地安抚着:“你别怕,我会帮你。”
“我今日问黄内侍,问他我爹会不会受罚,黄内侍也说不知道……我打算明天去宁府一趟,让阿南帮我问问。”
赵阔低头望着她:“你知道问宁之南,就不知道要找我?”
那黄内侍同她说问错人时,她不是没想过找赵阔,但是这种时候是万万不能将他卷进来的。穆宜华摇摇头:“你要避嫌。”
“避嫌?你要我现在避嫌?我若这个时候弃你们于不顾,弃你于不顾,我还是个男人吗!”
穆宜华伸出手捂着他被风霜吹冷的脸颊:“你傻不傻呀,这种时候冲在前头不是忠直,是莽撞。我父亲做了出头鸟,如今待在府里整日心惊胆战。若是我阿娘还在,以我阿娘为人处世,倒还能帮着我爹斡旋走人脉,可如今我阿娘不在了。吕相也已经在前朝替我父亲说了话,孟大人与曹大人望着风声难开口,宁伯伯又是武将,前朝能再帮我父亲的不多了。这种时候只能静观其变,我可不想……再出什么岔子了。”
赵阔见她小心翼翼筹谋地模样,哪还有曾经半点恣意张扬的样子,一时间心痛难忍,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假山外开始下雪,如同柳絮一般轻轻扬扬地洒落大地,万籁俱寂,一弯弦月钩在夜幕上冷冷清清。可狭窄到只能容纳下两个人的假山洞为他们开辟出独属于他们的天地。
二人相拥,只能听见彼此真实又热烈的心跳声。
“不想和你分开。”赵阔将脸埋在她的脖间,嘟嘟囔囔,“这一分开,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穆宜华也是万分不舍,但是没有办法。她抹了抹眼睛,从赵阔的怀抱里离开,瘪着嘴说道:“很晚了,三哥你该走了。”
“我不。”赵阔又拥住她。
穆宜华擦了擦泪,艰难地推开他:“走吧……”
赵阔抓着穆宜华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为难道:“那我……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什么难以应付的事,一定要传书于我。”
穆宜华点点头,二人松开手,赵阔转身钻出假山。他披着青灰色的斗篷立在一片茫茫中回头,雪落满身,璧玉独立,蓦然回首。穆宜华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想叫住他却硬生生收了声。
赵阔笑着朝她摆摆手:回去吧,别冻着了。
穆宜华就这样站着,看着他微弓着身子消失在蜿蜒亭台中。
穆同知在府中待了近一月,本以为还要再等下去,可不承想这一日宫里下了旨,说是要将当日当庭驳斥皇帝的人的姓名刻进碑石,立在各州县的衙署外昭告天下——这群人党同伐异,结党营私,即日贬谪,无召不得回京,奸党子嗣族人不得入京为官,宗室不得与奸党子孙互通姻亲。这已是莫大的罪名与处罚,而当日最先站出来的穆同知,更是罪加一等:谄媚君上,奸言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