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眼睛瞬间亮起来:“当真?”
左衷忻将手伸给她:“跟我走,我带你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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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宜华从没觉得汴京城这么可怕过,哀嚎遍野,血流成河,随处可见被开膛破肚的尸首和残破不堪的遗体,乌鸦与苍蝇盘旋在它们周围,尸体开始腐烂,恶臭地味道弥漫在昔日繁花似锦的御街上。黎明即将来临,而如今没有晨钟暮鼓,也没有辛勤的摊主起早贪黑支着小铺子经营吆喝,没有百姓们人来人往讨价还价。
金人烧杀掠夺一个晚上,抢得盆满钵满,骑着大马摇摇摆摆地往营帐走去。落在后头的骑兵们手上还牵着一个麻绳,顺着麻绳望过去,是一长串被束手束脚绑着脖子的女人们。
她们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发髻凌乱,眼中无不惶恐惊惧。
“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金人挥鞭而下,啐骂道,“一群‘两脚羊’……谁要是走的慢,等会儿就先吃了谁!”
人群顿起惊慌哭丧,听得人心烦意乱,一金人骑兵怒目而视,挥刀恐吓,人们连忙噤声,只敢麻木地往前走着。
穆宜华与左衷忻躲在小屋子的柴火堆中,于人群中赫然望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是安柔与清河。
安柔已经显怀,她身上还穿着帝姬华美的衣袍,发丝披垂,双手拼命地护着自己的肚子。她身后的清河也是神色颓败,还有后头一串的后宫妃嫔朝臣女眷,不敢细数。
穆宜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国朝最尊贵的女子们都在了这里,她们要么有着惊世绝伦的才情美貌,有么有着名动天下的家世背景,她们本应该在芳园乐窝里过着平安祥和的生活,可如今却被充做金银进贡给金人,沦为阶下囚,刀下肉。
而她穆宜华,本也会是她们其中一员。
左衷忻从后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
穆宜华的泪水涌出,浸湿了他的手:“她们凭何遭受这样的罪过……那群朝臣们治理不善,为何要让我们女子来替他们顶罪?为什么?她们被送给了金人,又如何会好好下场?金人又如何会善待她们?还有,还有安柔……她都有身孕了,他们还要她……这群罔顾人伦的蛮夷畜牲!”
左衷忻沉默地拉着她离开:“金人贪得无厌,不可能只来这一次,等他们把东西收拾好必定还会进城洗劫,我们一定要趁这个时候离开。完颜宗息找不到你的人必定会派人仔细在城中搜查,若是到时候全程搜捕,我们要想再逃出去就难了。白天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等到了夜里再走。”
二人寻了间略显破败的茅草屋一直躲到深夜,左衷忻从房中的米缸里艰难地拘出一捧碎米,和着雪水,烧着房顶的稻草煮了一点点稀饭咽下裹腹。到了子时,方才启程。
夜里又开始下起了雪,左衷忻先出去探了探路,半晌折返带上穆宜华一起走。
各条小巷子里有路过巡逻的金人士兵,隔着几条街还能听见持械争斗的响声,黑暗中路面看大不清,他们险些踩到横在路面上的尸体。野猫野狗成了路上最霸道的东西,争抢着腐肉嘶叫打架。
他们小心翼翼缓慢前进,已然能望见远处的新曹门。
但金人把手森严,城墙上,城门中都有守卫看着,根本出不去。
左衷忻当机立断,带着穆宜华转身朝巷子深出的房屋走去。
“这一片屋子都是临山而建的,再往里走就能找到山脚下的屋子,若是没人,我们稍作修整便爬山逃出去。”
夜里寒冷,穆宜华双手双脚已经被冻得没了知觉,但她不能拖后腿,听见左衷忻说这句话后好不容易反应了一下,点了点头。
左衷忻回头看她,就着月光仔细地端详了她一阵:“还能撑住?”
穆宜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能……”
左衷忻没有说话,拉着她的手找了间屋子进去,让她坐在床边,自己四下翻找有无残存的吃食。可金人搜刮得太干净了,连一丁点儿馒头渣子都没有留下。穆宜华的嘴唇已经冻的发紫,他们尚在城中又不敢贸然生火,一时间骑虎难下。
巷子里有攒动的火光渐行渐近的声音——是金人又来了。
穆宜华连忙从床上起来喊左衷忻:“左郎君,我们快走吧,金人又来了!”
左衷忻好不容易从地上翻找出两根干瘪的地瓜,听穆宜华如是说,连忙起身牵着她从后门跑去。
这一片房屋的后门就临靠着山脉,而这山脉就连着汴京城郊,只要翻过这座山,他们就能逃出生天。
左衷忻于黑暗中找到进山的石阶,他扯下束袖的带子,在自己和穆宜华的手腕上各缠上一截。深夜深山,必定是虎狼环伺,可他们没有办法,身后的人比身前的豺狼虎豹还要可怕成千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