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阔颓唐着身子,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阿兆。”
第76章
穆宜华素来觉得自己是个很坚强的人。
十三岁的时候母亲离世, 与青梅竹马的恋人分离,她跟随父亲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江南,头几个月生病都快死了, 可还是硬生生扛了过来。
在江南的那四年, 她跟随父亲辗转几地, 生活拮据, 又因党争被贬常受人白眼,亲戚也不愿来往。那时穆宜华已经懂事,不愿搭理他们,可穆长青还小,哭哭啼啼跑来找她告状说有人骂他们是没娘的草根, 气得穆宜华抄起家伙事儿就去打架。她强硬,可流言也不停歇, 这么些年熬着熬着也就挺过来了。
自进京后,虽有过好时光,然彩云易散总是生离死别多,阿南离开汴京, 倩倩与陆秀身死,她也只能告诉一遍遍劝慰自己,人生苦多乐少, 有些人能遇见已是好命, 能相伴已是难得,缘分尽处总该离散, 不必执着强求。这么想着, 她也总算是看开了些。
可父亲死了, 穆宜华问左衷忻,人生真的能熬过去吗?对方的回答是能。她也想相信, 她也想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告诉自己自己的苦都是能熬过去的,何况父亲是为国捐躯,重如泰山,为国为民,死得其所,她不愿,她应该骄傲。
可赵阔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表面的平衡,她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坚不可摧。
穆宜华已在赵阔的怀里哭干了眼泪,她失神地望着屋内一处,口中喃喃:“我本以为……父亲是死得其所,我不怨恨任何人,他是这个国朝的宰辅,为百姓为社稷鞠躬尽瘁是他的职责,我也相信他不后悔。可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们口中父亲就是罪有应得!为什么!”
赵阔一把抱住她的腰,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喊:“阿兆……”
“金人反水是父亲的错,金人要俘虏你也是父亲的错,他们为什么不想想金人乃蛮夷之族狼子野心!我父亲忠君爱国,他们竟诽谤至此!不值啊……不值啊父亲!
“父亲你在天之灵看看这个国朝,看看这个国朝的帝王,看看他们是怎么对你的!”穆宜华嘶声喊叫,气短处猛烈咳嗽起来,眼泪汗水满面狼藉。
“阿兆……阿兆……阿兆……”赵阔紧紧地箍着穆宜华的腰,发了疯似的喊她的名字,没喊一声都如同一把小锤子一般敲在她脆弱的脊柱上,疼得她弓起腰身。
“对不起,对不起……”如今的赵阔见着她只会道歉了。
“当初父亲与太子冲突,父亲自请罢朝,太子不以为意甚至还妄图架空父亲,金人一提要求他却又迫不及待地把父亲送给金人折辱,好让金人消气。父亲临走前我便同他讲了,太子根本不在意他,他就是想让你去灭火,你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在乎。或者说,他可能更加期待前者……
“可父亲说什么呢,父亲说他知道,但即使如此他也愿意去。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人为臣子,不仅仅为君主,更重要的是为百姓为社稷。此次赴北地议和已成定局,他知君主荒唐,可他还是愿意去,因为他心中有比君主更加重要的东西。这样的一个人,他们怎么能够颠倒是非黑白,将他说成是一个不顾国家社稷安危之人呢?是他们将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他们把他当做工具、当做替罪羊……”
穆宜华含泪看着赵阔:“三哥,我真的不明白……我和我父亲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们万人之上,他们就能这样对我们……”
赵阔凝视着她,他也很想回答,可他发现自己没有答案。他也好想问,他爱慕一人有何错,他想替家国除掉边境的危患又有何错?为什么什么都不让他如愿,为什么所有人都跟他作对?
他看着怀中这个女孩,他一直记得小时候她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脸,可如今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展颜了。
所有人都在逼他做他们所谓的正确抉择。
离开她,她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
迎娶她,只有她才是真正的贤妻良配。
看看那高高在上的皇位,得到它,你就能实现你的报复。
不要觊觎那个皇位,金人强盛,你的鲁莽与强硬只会给百姓们带来灾祸。
赵阔觉得有无数双手想要将自己四分五裂,他痛苦地抱着怀中的女孩,仿若两只受伤的孤狼一般,天大地大只有他们二人能够互相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