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衷忻自她病后便没有见过她, 本还怕她因无妄牢狱之灾会消极沉迷, 不然也不会特地送去那几本书。如今看来,这相府穆娘子心性是真豁达啊。
左衷忻垂眸问道:“方才抢了多少红包?”
穆宜华数了数手里的红包:“哎呀,怎么才四个。”
左衷忻轻笑一声,将手中的喜钱尽数给了穆宜华。
穆宜华惊讶:“这就都给我了?”
“后头用不着我们花钱了,你们跟着宁娘子去贺宅, 不管是拦门还是起担子都得你们这边出,何不用贺家的钱去填他们贺家人的胃?”
穆宜华闻言一愣, 只见左衷忻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好似再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之事。她笑道:“新郎倌儿若是知道自己的傧相如此胳膊肘往外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给你们那么多喜钱。”
宁之南从里屋走出来,乐队开始奏乐, 鞭炮齐鸣。穆左二人立即走到前堂,与一众宾客们站在一起。
宁之南盛装出席,发髻高绾, 金冠璀璨, 明星荧荧,犹如天上谪仙落入凡尘, 美若朝霞流云, 不可直视。媒人笑得红光满面, 将宁之南的手交给贺辰光。
贺辰光似是呆了,身体僵在一处, 只知道眼睛盯着宁之南,其余无感早已神游太虚。
“新郎倌儿给岳丈岳母敬茶啦!”媒人笑着高喊,言语里带着些许揶揄,“新娘子日日都好看,等娶回家,日日都见得着啦!”
贺辰光听出言外之意,立即掩眸,红晕却是爬上了耳根。
宁之南听着这话,执扇之手微微出汗,若非这扇面也是红的,映在她脸上的是红光。她如今的神色怕也是要让媒人调侃好一阵的。
贺辰光摩挲了一下宁之南的手指,宁之南心头一跳,转头看他。
二人四目相对,道不尽情意绵绵。
如画分别端了四盏茶,宁之南与贺辰光二人双手给宁氏夫妇奉上。
宁夫人喝了茶,眼眶已有些红,她抬眼看着宁之南,眼前竟浮现出她儿时绕膝的模样。一时之间情难自禁,上手替她拉了拉褶皱的衣袖:“你看你这孩子,衣裳也不好好穿……”
宁之南本已是强忍着眼泪,可见母亲如此,鼻头一酸,竟是怎么也忍不住了,眼泪从眼眶滑落,张嘴想说什么,喉间却是哽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宁肃的情绪也有些翻涌,但无可奈何只能端着一家之主的架子隐忍着心中的不舍:“大好的日子,有什么好哭的。茶也喝完了,上轿的吉时也要到了,走吧,走吧……”话虽看似绝情,但到了末尾声音渐息,有哽咽之意。
宁肃深吸一口气,堪堪将眼泪忍住,抬眼向已然长大成人的女儿看去。
宁之南抿了抿嘴,牵着贺辰光的手转身要走,媒人高唱“新人出门”。宁之南强撑着的心绪再也忍不住,她猛然回头,泪眼婆娑,小声抽泣着喊了一声:“爹,娘……孩儿走了,你、你们多多保重。”
宁夫人听这话不禁起身,伸出手想去将她拉回来。可缎袍细滑,从手中溜走,宁之南回头,缓缓地走出大门。
宁夫人看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头扑进宁肃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她才十七啊,我们为什么不再让她在身边多留几年啊,她还那么小……她还那么小……”
宁元庆硬撑着没哭,宁元吉却已经是哭成了一个泪人,满嘴喊姐姐。穆宜华和虞倩倩也立在一边也偷偷抹泪,穆宜华有些憋不住,往后绕道耳房里拿袖子拭泪。
身后有人递上来一方帕子,穆宜华回头一看,左衷忻立在后头道:“你还要随宁娘子去贺宅呢,还未到分别之时,别太难过了。”
穆宜华小心接过那方帕巾,轻轻地擦去面上的湿痕,心中不舍难抑,逮着个人就想倾诉:“从前我要寻阿南,只要往宁府跑便好,早了晚了都可以吃在这里住在这里。可如今阿南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夫婿,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我又怎能时时去贺宅寻她。且不说开春后她便随贺郎君去往彭州,就算她留在京城,我们终究是不能像曾经一样了。三岁相识,总角之交,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日后一别,不知再见是何期……”
左衷忻看着穆宜华神色哀戚,胸中顿感柔软心疼,想伸手安抚她,却在将要触碰到她发丝的那一刻收回。他语调轻浅,声音低沉,宽慰道:“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穆娘子与宁娘子知己知心,天涯若比邻,纵使山高水远,彼此的情义也不会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