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弗里德灵巧地拿出叠成四方的泛黄信纸,信中夹着一张黑白拍立得。
相片上是三名女士的合照,她们笑得很灿烂。站中间是约莫十多年前、尚无白头发的蕾妮奶奶,右侧站着的是瓦伦娜,左侧的是一位埃尔从未见过的女人:深色短头发,深色眼睛、闪烁生动的神气,她年纪跟瓦伦娜相似,面容明艳得像影星,是具有攻击性的漂亮,仔细端详、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在照片背面,马克笔写着“我、瓦伦娜、伊奈茨,1960年3月27在莫斯科”
即使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对,埃尔弗里德没忍住好奇心打开了信纸——
“亲爱的鲍勃和瓦伦娜,
防止我律师处理遗嘱有误(你们了解我信不过那群打文字游戏的所谓专业人士),我保险起见写了这一封备份的亲笔信
噢说起来,你们读到这封信我应该死透啦,别太难过,我活得很精彩,尤其让孩子不要执着我死后如何,反正大概率不会过得比活着的时候差。
回到正题,虽说我的财产不算几个钱,只不过总比没有的好,别嫌钱少也别嫌多就是了。
60%给埃尔,40%给你俩对半分,我喜欢简单,安排到此为止。
不过我猜你们拿到的这40%也是给孩子,这些年我和你们一样视如己出,对了、说到这个重点,我希望你们冷静下来,在她一时半会接受不了真相时,给她一点时间,毕竟整整十来年她都被我们蒙在鼓里。
以及,我建议你们对亨利和伊奈茨的事有所斟酌地告知,不论如何、不要让小孩蒙上死亡的阴影。
前几年我察觉到你们想隐瞒一辈子,在这儿我得发表意见、我不赞成,无论你们是出于哪种大义或是苦心,永远欺骗她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她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最后,希望一切都好。
爱你们的蕾切尔·格瑞斯·阿德勒”
时空似乎遭冻结而停止,埃尔弗里德感觉灵魂向下沉入麻木了体温的刺骨冰河中,如同自己的生命力在向外流淌,理智蒸腾为沸水瞬息消散于绝对零度的极地空谷。
等行动力逐渐恢复,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客厅的。
瓦伦娜率先留意到她的异样,主动牵过手问道:
“埃尔、我的宝贝,你还好吧——”
听到这个称呼,正处于谷底的一颗心剧烈抖了一下,她的声音是机械的空洞: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吗?”
所幸视野仍是清晰的,她看见他们蓦然如遭雷击的神情,顿时百感交集,抬了抬紧攥信纸的手,“你们永远不打算跟我说实话了,对不对。”
鲍勃首先回过了神:
“不,不是。” 他下意识竭力镇定却稍显混乱的回复令人辨别不清他想否认的到底是什么,“我们有告诉你一切的计划。”
脸色惨白的瓦伦娜音色沉寂苍凉:“想再等等……我承认这是在尽可能地拖延。”
“为什么要拖时间。”埃尔弗里德苦笑道:“因为真正把我生出来的人很不堪?”
“请别这么说。” 瓦伦娜被极致的痛苦冻结得僵硬,仿佛她的生命力也在跟着流逝,“我并不会欺骗你,他们是毋庸置疑的好人——”
“你已经在骗我了——你们。过去你们明明有无数个机会告诉我,到今天还是我自己发现的。” 埃尔弗里德尝试冷静地说:“所以,究竟怎么回事……‘伊奈茨和亨利’是谁。”
很多年前瓦伦娜·门泽斯作为德姆斯特朗四年级交换生第一次来到霍格沃茨,路上在校园门廊听了一路本校学生对一个陌生名字的夸奖:“伊奈茨·弗利那一记回抄术实在太妙了!”“她是找球手里的神!”——于是瓦伦娜当时忍不住想,“伊奈茨”是谁?
转眼跨越了不止三个十年来到这一刻,面对这个问题她却仍有一霎的语塞。
“亨利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堂兄。”鲍勃疲惫地先道出一半答案,“……伊奈茨,是他的朋友。他们是最值得尊重的学者,基于你在实验室的诞生是堪称划时代意义的伟大结果——”
1959年深冬的清晨,格拉斯哥③的一偏僻小镇某巫师村庄上,一栋不起眼的住宅传来雀跃的欢呼、她当即欣喜若狂地分别联系远在异国的朋友们:“编号112活过了第34周!敢相信么、我们快成功了!”堆砌着插管、容器和各种各样看似古怪的医疗器械,这一间颇为简陋的实验室在七年前由四位并不富裕的年轻人自筹成立:伊奈茨·弗利,亨德里克·阿德勒,瓦伦娜·门泽斯,罗伯特·阿德勒④,研究方向是体外受精-胚胎移植和人造子宫孕育,这个理想、最早期起源于伊奈茨·弗利——她读书时代的两对好友结婚后长年生育不了孩子,圣芒戈诊断不出任何所以然,几乎心灰意冷……即使她的私心更多是为了能跟他们重新和好、修复友谊,也想尽力为其做点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