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穆浩然说得也有理,若是李岳川真的动了改立贤王为太子的心思,此时上报“贤王失德,构陷太子”,恐怕也会万劫不复。
因此,谢字卿做好了自己天诛地灭的准备,以个人名义在凤山单独上了一份奏表,详细说明了贤王所为,以待李岳川裁决。
还记得那日李岳川问他:“字卿应该听说过‘废太子,立新君’的传言吧,此刻你来奏对庭儿‘自说自话,构陷太子’,不怕朕处死你吗?”
谢字卿深跪在地,背却挺得很直:“字卿据实禀报,不敢隐瞒,不论陛下如何处置,字卿欣然领受。”
“你是太子的人?”
“微臣只忠于陛下。”
良久,李岳川叹了口气:你姑母生前最疼的就是你,字卿,你是朕的侄儿,朕只信得过你。”
他将谢字卿扶了起来,郑重道:“去查,若是庭儿当真做了有亏德行的恶事,朕决不轻饶。”
贤王遇刺案中被抹掉案底和户籍的刺客提醒了谢字卿,这样的事恐怕不是第一次发生,他借口刑部扫尘和整理卷宗,从跟大理寺卿徐忠义相关的案子开始查起,没想到竟让他顺藤摸瓜,查到了徐忠义的外甥管商,而这个管商换了身份后竟然好死不死的又犯了命案,让谢字卿抓了个正着。
宋既安听完了,目视远方,缓缓点了点头,这一年来,“废太子,立新君”的传言沸沸扬扬,可此时看来,李岳川从来都没动过废太子的心思。
当年立太子之初,朝堂中便有争议,太子平庸,性情又乖戾,贤王则少年有成,文治武功皆有不俗的建树。
太子虽然无能,却是张皇后所出,身为陛下嫡子,又有张氏这样底蕴深厚的士族依靠,是无可厚非的太子之选。
可随着年纪渐长,太子仍然无甚长进,甚至更加不学无术,不少大臣便投到贤王门下,意欲重立新君,李岳川一直不动声色,直到纷争渐起,让他看清真正的忠君纯臣,才要发作。
君主才识有亏,并无大碍,只要会用人,自有德才兼备的臣子安邦治国,自古以来,立嫡子为储君是为了天下安定,避免因为立贤立长惹得天下大乱,贤王不知进退,结党营私,构陷太子,已经触到李岳川的逆鳞。
宋既安虽无法预知后事如何,可这其中的波谲云诡已经近在眼前,纵使他知道卷到这场纷争当中可能不会有好下场,可眼下已经退无可退。
如今朝廷众臣除了太子一派,便是贤王一派,李岳川用谁查办皇子失德都不放心,小辈之中,唯有谢字卿和宋既安这两位忠于李氏的纯臣用起来最为得心应手,这事落在他们俩身上是必然的。
“唉,”宋既安忽然叹了口气,“本以为做言官清闲,监察上谏,纠他人错处,没想到还是要过这样刀尖舔血的日子,与其黯然死在东都,当初不如去参军了。”
谢字卿想了想,他说的也不错,日后万一贤王夺得皇位,他们俩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你怕了?”谢字卿含着笑意问道。
“怕有用吗,食君俸禄,为陛下做事,万死不辞”宋既安按了按额角,“只是眼下三司会审的明旨还没下来,宫宴之后,怕是会打草惊蛇啊。”
谢字卿的胳膊搭在书案上,侧目看着宋既安,灯火下,他眼波闪烁:“早些时日我密探张子理,徐忠义那边应该有所察觉,前几日邀我和穆尚书到红莲夜饮宴,打探此事。”
“哦?”宋既安问,“你怎么说?”
谢字卿笑道:“用不着我说,谁能在穆尚书嘴里套出话来,徐忠义白搭上一顿饭。”
“这倒是,”宋既安笑道,“既然徐忠义没想到陛下彻查的决心,那宫宴后三司会审也来得及,待有了眉目,再将管商虐杀案和贤王遇刺案两案并审,能挖出多少人,就看贤王的根基有多深了。”
谢字卿点了点头,二人深深对望一眼,在火光中心意互通,好似结成了某种生死相随的联盟。
“既如此,”谢字卿缓缓道,“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宋既安笑着揖了一礼:“肝胆相照,荣辱与共。”
“行,天色不早,那我告辞了。”谢字卿起身。
“我先送你出门,”宋既安也跟着起身,“一会还要写点东西。”
“写什么?”
“遗书,”宋既安淡淡道,“办这种掉脑袋的事,总得提前写下遗书备
着。”
谢字卿喉咙一滞,没拦他,因为他自己也写了。
一瞬间,两人都沉默了,虽是谈笑,可气氛却有些凝重,半晌,宋既安才道:“我倒没什么放不下的,就是我那个妹妹,”宋既安顿了顿,“她一门心思扑在你身上,你若没意思,早日回绝了她吧,别让她再像个傻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