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霜吟知道皇后是一番好意,可她却不能仗着帝后宠爱做此等没规矩的事情。
且阿娘最是念旧,皇宫于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地方,她未必会愿意。
思及阿娘生前不止一次说过最喜欢她们母女住的这个院子,穆霜吟才有此决定。
“奶娘,你先去休息一下吧,我自己在这里陪阿娘待会儿。”
奶娘年纪大了,前些日子病过一场,险些中风,御医说需得注意。
穆霜吟担心她身子。
奶娘应声,腊梅腊雪过来将人从蒲团上搀扶起来,三人一起出去了。
岑氏病故那年,穆霜吟不过三岁。
阿娘的容貌已经很模糊。
穆霜吟却记得阿娘的声音很是温柔好听,幼时阿娘最喜将她抱在膝头,教她认字,给她念书。
跟天下大多数母亲一样,岑氏最后那段时日,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临终将穆霜吟托付给她最信任的奶娘,笑看着她闭上了眼。
穆霜吟跪坐在蒲团上,布满字迹的宣纸被她一张张放到面前的炭盆。
偶尔抬眼望眼上头牌位,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垂着眸。
一张纸快燃尽便松开,重新拈起一张。
厚厚的一沓,够烧上半日。
屋里很安静,穆霜吟始终不曾说话,她想说给阿娘听的,都已经写在纸上。
字迹化烟,盘旋而上,环绕在那黑底白字的房型牌位上头。
腊梅腊雪守在屋外,郡主每次回相府,总要在祠堂待上半日,她们都习惯了。
这时候无论是谁来,腊梅腊雪都不会让人打扰郡主。
即便是穆相,也只能先等着!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还有这陌生又精致的院子,听说是皇后娘娘恩旨,照着丹昭宫布置的,穆敬业陷入沉思。
方才回府,见到东宫禁卫,听说是奉太子之命护送郡主回来,那一瞬间,向来能言善道的穆相罕见语塞。
往庭芳院走的路上,穆敬业一直在猜测太子是何意。
再从母亲和妻子儿女口中得知穆霜吟的态度,心情越发沉重。
不是他贪权恋势,非要女儿嫁皇室子弟,而是高家太过分,他也没办法。
他与高国丈一文一武,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最近高国丈却在朝堂上屡屡与他作对。
偏偏皇上宠信高家,为了高国丈不止一次当众给他没脸。
再这么下去,他这个相爷在朝堂上还有立足之地吗
思来想去,他就将心思动到了刚传出风声的选秀上。
与穆老夫人一合计,才有装病让穆霜吟回府这出。
今日所见,小女儿在皇后,甚至是太子面前,确实极为得脸。
屋门打开的声响拉回穆敬业思绪。
“跟你母亲说完话了,为父也该去看看你母亲。”
“不必了,阿娘应该不想见到你。”
有时候穆霜吟也好奇,穆敬业的脸皮究竟能厚到何种程度。
明明对阿娘不忠,明明被她当面戳穿过,明明明面上闹过不愉快。
他知道她不待见他这个父亲,他却还能在她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就像他从未对不起过岑氏。
每次见到他这副模样,穆霜吟都觉得膈应。
他不配看阿娘。
穆敬业本就是做做样子,见状也不自讨没趣。
因为心里藏着事,他甚至都没心情计较穆霜吟当着外人的面不给他面子。
“阿吟,大人的事情你不清楚,当年是有很多的原因,现在你怪爹,爹也不替自己辩解。”
“爹过来是许久不见你,心里着实挂念,一回府就想来看看你,你今日刚回家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咱们父t女俩改日再好好说话。”
“父亲也是为选秀而来?”
穆敬业刚迈出去的脚步因这句话止住。
院子里还有不少人,甚至还有皇后娘娘赐的两个宫婢,穆敬业觉得此时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
“你别想太多,先休息吧,改日……”
“何需改日,父亲无话,那就我先来说吧。”
穆敬业看着自己这个小女儿。
都说女儿肖父,穆霜吟却像极了她母亲。
容貌像,性情更像。
岑氏也如她这般,外柔内刚。
当年岑氏刚走,小女儿软糯糯一团,还很是依赖他这个父亲。
很快温氏进府,忽然多出两个兄姐,不管他怎么哄,小小年纪的穆霜吟居然就会跟他说:
“阿娘说了,她只生了阿吟一个,阿吟没有哥哥姐姐。”
再后来,被游方道士断言不详,穆老夫人信命。
又因老夫人已经另有两个儿孙承欢膝下,穆霜吟这个孙女更加可有可无。
勒令不许她出这个院子,吃穿用度也都从简。
当时穆敬业以为女儿会求他,没想到穆霜吟一次都没有求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