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的周宁海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自今早圣旨传到,翊坤宫已经砸了两套成化年间的青花瓷,如今连窗台上那盆皇上亲赐的墨菊,也被连根拔起,泥土溅了满地。
"娘娘息怒,"他小心翼翼地递上丝帕,"听说皇后娘娘称病不去......"
"病?"年世兰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指甲在妆镜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景仁宫那老妇最会装模作样!她若真去了,倒显得本宫容不下人;如今她称病,分明是想把那贱人单独留给皇上,好让她更快爬上枝头!"
她猛地转身,鬓边的红宝石簪子晃出一道血光:"你可知汤泉宫的含珠池有什么讲究?池底铺着东海进贡的珍珠母贝,泉水引自玉泉山暖脉,终年恒温。听说当年纯元皇后还是嫡福晋时也陪皇上去过,皇上就在那池子里撒了整整三斛南海玫瑰......"话音戛然而止,她死死盯着墙上那幅被纱幔遮掩的画像——那是五年前皇上命人临摹的纯元皇后闺中像,因与甄嬛眉眼有几分相似,早已被她迁到偏殿角落,如今却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她眼底。
"凭什么?"她喃喃自语,忽然抓起桌上的鎏金酒壶,狠狠砸向画像,"她甄嬛不过是个四品文官之女,凭什么有这张脸!凭什么承宠就能去汤泉宫!"
酒壶砸在画像旁的立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周宁海吓得扑通跪下:"娘娘三思!皇上若知道您......"
"皇上?"年世兰忽然惨笑,眼圈瞬间红了,"皇上心里只有纯元皇后!如今见了个有七八分像的,便当成宝贝疙瘩供着......可我呢?我年家为他镇守西北的哥哥,为他取叛党的性命,我在这后宫熬了多少年,换来的是什么?"
她猛地掀翻妆台,胭脂水粉摔了满地,碎瓷片映着她含泪的眼:"去!给本宫查!查她甄嬛入宫前的底细,查她装病这两个月都见了什么人!若让本宫发现半点破绽......"她顿了顿,翡翠护甲在掌心碾过,"定要让她知道,这翊坤宫的门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踏进来的!"
巳时的阳光透过汤泉宫的雕花窗棂,在金砖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我扶着槿汐的手踏入含珠池所在的暖阁,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息——整座池子呈月牙形,池壁由整块和田白玉雕琢而成,上面用金丝嵌着《洛神赋》的全文,字字都填着南海珍珠粉,在水汽中微微发亮。
"贵人请。"苏培盛弓着身子引我们到池边,我这才看清池底铺着的并非普通鹅卵石,而是磨圆了的珍珠母贝,在温水下泛着柔和的虹彩。泉水并非寻常温泉的浑浊,而是清澈见底,水面上漂浮着一层新鲜的玫瑰花瓣,仔细看时,竟全是罕见的墨红色,香气馥郁而不甜腻。
"这是皇上特意命人从滇南运来的墨玫,"苏培盛察言观色,低声解释,"说贵人素爱清雅,寻常玫瑰太艳俗了。"
我指尖轻触水面,水温恰好能让肌肤泛起微醺的粉色。抬眼望向池边立着的八盏琉璃莲花灯,每盏灯里都浮着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将整个暖阁照得如同白昼。更远处的屏风后,隐约可见几个宫女正捧着金盆玉盏侍立,盆中盛着雪白的澡豆和揉得蓬松的丝帕。
"皇后娘娘还未到?"我状似随意地问,目光落在池边那张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榻边的小几上,摆着一套羊脂玉茶具,壶中飘出的竟是碧螺春——这是我昨日随意提过一句的江南茶,不想皇上竟真的记下了。
苏培盛脸上闪过一丝难色:"回贵人,皇后娘娘今早头风发作得厉害,已着人回了皇上,说......说恐难前来陪同。"
果然如此。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了然。皇后这步棋走得极妙,既卖了皇上的面子,又撇清了自己,还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华妃此刻怕是已经气得要拆了翊坤宫的门槛了。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的唱喏,明黄色的身影在一众宫人簇拥下踏入暖阁。皇上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了件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更显得面容清俊。他径直走到我面前,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嬛儿今日,竟比这汤泉宫的珍珠还要剔透。"
我福身行礼时,他已亲手扶我起身,指尖触到我腕间的翡翠镯子——正是昨日他所赐,与纯元皇后画像上那只分毫不差。"来了这汤泉,可曾好些?"他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关切,"朕特意让御厨炖了冰糖雪蛤,一会儿用过汤,正好润润喉。"
宫女们退下后,暖阁里只剩下我和皇上。他亲手为我解下外衫,指尖划过我肩颈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想起书中描写的纯元皇后——那个惊才绝艳却早逝的女子,此刻皇上是否正透过我的眼睛,看着那位早逝的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