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遇抬手虚按了按她,“不必多礼,那日发生的事,录存官希望你们三人各自再详细述说一遍,大理寺的人需要从头梳理,以防遗漏。”
这是办案流程,黄时雨无不从命,就将当日之事再次一五一十交代。
录存官弯腰道:“辛苦黄大人,多谢了。”
黄时雨颔首,吩咐厅中的丫鬟,“这位大人有要事需宝珠辅佐,带他去见宝珠。”
丫鬟屈膝应是,请录存官随她而去。
望着录存官远去的背影,闻遇这才开始注意黄时雨。
春日艳阳穿过木棱的万字格子,照着她如瀑青丝,妍丽眉目,粗一束细一束,光束中的尘埃旋舞,使她那么朦胧,美到失真。
做了娘亲双十年华的她,怎么还像一个小姑娘般诚挚可爱,有双永远不会蒙尘的眼眸,远甚于他。
闻遇将握在手心良久的药瓶摊开递上,是上好的西域雪莲生肌膏,“这个,送你,用了不会留疤。”
干巴巴的话。
他在她跟前总是有些笨拙可笑。
落在黄时雨的眼里却是清冷的,无奈的,被迫的。
一点也不好笑。
如此名贵的东西,黄时雨对其功效深信不疑,爱美又是女子天性,正常来说她是不会拒绝的,却还是坚定地婉拒了他的“好意”。
黄时雨深深揖礼道:“多谢大人关怀。下官一直奉行无功不受禄,大人的美意请恕下官难以接受。”
这是他的药膏不是朝廷的。
而她,并未有功于他。
中规中矩的场面话说完了,她淡淡瞟一眼门口,转而不卑不亢道:“您一个堂堂正三品的大官儿何必呢,下官并不懂肃王许了您什么好处,却觉得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帮人强行撮合,着实不妥。因为下官从未想过与肃王的缘分,也不想再有缘。从前下官身不由己,以后……只想活得自在一些,不再因贞洁与名声苦苦挣扎。”
她不是他用来攀附肃王的阶梯,也不会成为两个男人之间交易的货品。
“我没有!”闻遇大惊失色,万没想到会被她如此误解,登时苦涩涌上喉头,百口莫辩,“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黄时雨却勉强笑了笑,“下官身体不适,还请大人自便吧。”
木轮椅相当沉钝,她一双纤弱的手转来转去不得要领,最后在琥珀的帮助下,缓缓驶出花厅。
“我没有利用你讨好肃王的意思,也从未想过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闻遇略有些喘息追了过来,神色间满是狼狈与窘迫,“药膏是我想送的,与肃王无关。”
黄时雨仰脸看向他,一如初见的那个出尘脱俗的仙子,闻遇怔怔望着她,心如火烧,如芒在背。
院子里的仆婢也都在望着他,思忖他。
每个人都很不解。
黄诏侍也很不解。
“是我……冒昧了。”他醒过神,忽然自嘲一笑,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怔然道,“我一时贪妄,心中柔软,无意惹得黄诏侍厌恶,下回我会注意分寸。”
他怎么敢的。
又怎能肖想她。
她是他触及不到的明月。
是肃王苦苦守候,不惜抗婚被禁足也要等待的明月。
而他又为她做过什么呢?
自始至终,他与她都像两条永远也无法交汇的线。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她就在他身边,而他却困在自己铸就的牢笼里,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连走出牵她的手都不能。
这段不敢明说的情愫到底该如何溯源。
是初见的惊艳,还是再见已为人妇的伤感。
小闻大人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黄时雨心中微恼,却也钦佩他的坦然与自持,倘若所言不假,倒也算是个君子。
既然并非阿谀奉承之辈,单纯因她美色而起,也及时知礼知进退,倒也不算坏人。
黄时雨收回成见,重新将他当作秉公处事的上官。
三月上旬,黄时雨的腿痊愈,能跑能跳,唯一的遗憾是留了块铜钱大小的疤,浅浅的深粉色,没有淤积增生,宛如一处胎记。
原是不用留疤的,但她到底没有收下那瓶装满了“心意”的生肌膏。
闻遇是不同圈层的陌生人,也是上官和长辈。
她从未对他生有杂念,以后也不会。
画道这条路是她自己走过来的,没有肃王和他,她早晚也会站到今天,或许站得更稳。
她不比任何人差,只是起步晚了八年、九年、十年、甚至二十年。
没关系,总有一天会追上。
倘若与他们有了纠葛,才真正令人难以信服。
这也是闻遇所期待的画师品格。
她拥有,他永失。
四月初八立夏,朝廷特使驾临清宁县。
周知县忙成个陀螺,一连数日未敢合眼,昙州府知府也早在两天前来到清宁县,共同迎接巡抚以及巡按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