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先睡。”
林烟湄没舍得分半点视线给她,挪挪屁股容人落座已表露出极大的善意,她举起手凑上烛焰,反复观瞧添色的甲面:
“颜色再深些,会否更好看?”
“已很好了。”
江晚璃懒洋洋捉回林烟湄的手腕,抱在心口不放:
“你肤白,太浓艳反而张扬,玫红最相宜。”
“松松手,我还没染完呢。”
“不,我有话跟你说。”
江晚璃得寸进尺,头枕上林烟湄温热的后背,舒服到眯眼。
林烟湄摆弄着染料,心不在焉地接话:“说呗,我听着。”
“湄儿,你考中功名了,还是渤海府城的三甲之一。”
平稳如常的语调脱口,江晚璃松了口气,压抑心头的事总算说开了。
她之前不肯相告,是怕林烟湄兴奋过头,吵闹着要跑回家去,与慧娘报喜。毕竟林烟湄亲口承认过,她考功名,是为换官府每年发放的口粮,换慧娘再不必承担沉重的赋税徭役。
江晚璃笃定,但凡林烟湄回去,寸瑶和林雁柔九成九不会再放人出来。
可前两日,林烟湄出言试探过她,试探之后也没闹着出走。或许,是她小人之心,顾忌太多了些。
今日又闹过不大不小的矛盾,江晚璃不愿再多藏个秘密,免得给彼此的感情埋下隐患,这才肯坦陈。
话音落,林烟湄收拾用度的动作稍顿。
但没一会儿,她就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又鼓捣起小刷小剪等杂七杂八的物件。
好似并不意外,也无甚惊喜。
江晚璃一时摸不透她的心绪,轻声补了句迟来的“…恭喜”。
“多谢。”
林烟湄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
“湄儿?”
江晚璃直觉不对,困意消减大半,她睁开眼,狐疑打量着过于镇定的小鬼:
“你不欢喜么?还是怨我瞒你日久?”
“怨是怨过的。”
林烟湄实话实说,毫不扭捏:“但上街时乐姐姐随口说漏了嘴,我想,你该当没下过封口令。你这千金小姐不在乎小小功名,忘了也正常。我是这般宽慰自己的。”
“我没忘,一直记得的。”
“湄儿远比我想象的优秀,你于穷山恶水中苦难求存,我本没料到,你能考中三甲。我不说,是私心作祟,怕你弃我归家,异地分离。”
江晚璃听到小鬼吐露的心事,自然而然回馈了真心话。
“我也没想到。但我自知学问不好,或是老天怜惜的侥幸吧。这等好事不常有,不必欢喜。”
林烟湄将成绩看得很淡,她应答时也不过是摆正公心写了寻常策论:
“是否三甲不重要,最后一名也好,只要能得秀才身,换婆婆余生安稳,我心愿得偿,便足够。钱粮官府会发到婆婆手里,我又不想再继续考,没必要归家。”
说实话,宝华楼那晚寸瑶使迷药给林烟湄心中带来的阴影,至今还未消散。
林烟湄早已暗下决心,在没弄清寸瑶的帮手从何而来、婆婆和师娘何故执意反对她与江晚璃交往之前,她绝不回家!
“不想再考?为何?”
听得这话,江晚璃的关注点转瞬偏移出了关心小鬼去留的轨道。
如此骄人的成绩当前,林烟湄只需好好温书一年,明年秋闱,定能小有成就!
考过秋闱,林烟湄就能翻身跨越阶级,体验新活法了呀。
此时怎可打退堂鼓?
“再考,不中,徒留遗憾;若中了,半只脚踏入陌生的官场,我这无依无靠的蠢人,哪里做得来?今日单一个知县已很难应对,遑论那群有权有势的人精?我只想安生活着。”
江晚璃心说,你今日对上的,哪里是什么正经县令?
那可是自幼伴君身侧,被朝堂大儒悉心教导半生的狐狸啊!寻常地方官场,尔虞我诈虽难免,但勤恳务实的好官亦不在少数。
她斟酌着措辞,试图鼓励一二:
“官场没你想的可怕,湄儿大可往前走走,纵是不喜终点的氛围,沿途多些阅历,也无不好。再说,我出身官宦之家,到时定会帮衬你的。”
“不要。”
聊到正事,林烟湄也犯困,她仰头张个哈欠,反手拉江晚璃的衣袖:“睡觉吧。”
可江晚璃与她反着,因心有好奇而精力旺盛:
“你说说为何抵触上进,说完再睡。”
“不喜欢当官的,不想与之为伍。”
林烟湄言简意赅说穿心中忌讳,起身蛮力拉扯江晚璃的手腕:
“走了—去睡——!”
江晚璃错愕又迷惘地顺着她的力道走了。
但无神的眼底昭示了她神游的本质。
不愿与官员为伍?
这理由太充分了,充分到江晚璃一时想不出劝说之言,也无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