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他大惊小怪,季不寄的绩点常年位列系里首位,综测成绩更是优秀,他保研理应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怎会在这临近毕业的节骨眼上,非但没保上研还延毕了呢?
他快步放回餐盘走出食堂,移动到安静的室外,忽听清楚了季不寄那端扑簌簌的落雨声,以及微小的呼吸声。
“你现在在外边?”
季不寄先是点了点头,后反应过来他是看不见自己动作的,遂启齿道:“屋里太闷了,我出来溜溜。”
而后,他似是斟酌着,慢慢悠悠地补充道:“延毕挺好的,不用多交学费,助学贷款还能再贷一年,还钱日期也能往后推一年。”
他这话说得简直是令人眼前一黑,当下的就业环境本就不容乐观,季不寄的经济条件又格外糟糕,哪怕找再多理由,身为社畜的朋友也知道这是多影响前景的选择。
“你不会是主动要求的吧?”话刚一出口,他自己都感觉荒谬。
季不寄莫名其妙地问:“我有病?”
两人齐齐陷入沉默,雨声作为背景音持续了好一阵。季不寄的腿蹲麻了,起身时下意识扶了把滑溜溜的石墙,沾了一手苔藓孢子。
他低低骂了句脏话,单手掏兜,没摸着纸巾,便把脏东西抹在裤子上。
朋友蓦地笑了声:“那你还真看得开,不愧是我们拥有小强般生命力的不寄啊。”
他故意用搞怪的口吻将自己的名字念出来,季不寄本人都觉得好笑,只是他如今并没有像个傻子似的龇牙咧嘴笑的心情。
“不是我看得开,是因为刚刚发生了件更——”季不寄想了想怎么才能形容得恰当:“更能覆盖我情绪的事情。”
五分钟前,手机默认的浏览器弹出来一则新闻。
日光市一如既往的高效率实时速报,点开页面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打了码的快讯图。
地点季不寄很熟悉,在他学校对面的那所全国顶尖学府的校门口。人他也不陌生,正是自己那近四年未见、半年来针锋相对的死对头。
“小昂,时恩赐死了。”
即使是围了一圈吃瓜群众,尸体的血肉淋漓处盖了层厚厚的码,季不寄依然能认出这家伙的身份。
暗红的血迹染了一地,包里的物品散落各处,碎屏的手机浸泡在血水中,时恩赐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讲出这句话的实质性损害比季不寄料想的更加沉重,他几乎觉不出糖精的甜味,心绪在此刻变得狂乱起来,仿佛有无数落在身上的雨点开始沸腾躁动。
刘昂愣了下:“什么玩意?”
“你看手机。就搜‘痛心,高校门口开车撞人至1死3伤’,第一张照片就有他。”季不寄闭了闭眼睛。据新闻所写,时恩赐是为了救一个智力障碍的儿童,当下冲到马路上把小孩推走,那行车的司机没刹住车,直直把他给压了过去。
孩子倒是并无大碍。
“他……”刘昂搜到这则新闻,看完后才开口道:“没想到是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人。”
季不寄冷笑一声,一口把硬糖咬碎:“哪来的圣母心?”
草莓香精味溢满口腔,他嘎嘣嘎嘣咀嚼着糖果,转了转脑袋去寻垃圾桶,巷子里刚好有一个。
他三两步走过去,把兜里的小票和糖纸一块丢进桶里,抬起长腿重重踹了一脚垃圾桶。
半空的桶体发出巨大响声,吓到了一旁推车路过的阿姨。女人抬头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他挂满耳饰的右耳和不良打扮的穿着,忙移开视线,上车骑走了。
季不寄单眼皮的眸子不经意间扫去,下三白的瞳仁显得格外不好招惹,浑身自带一股冷冰冰的刺头气质,连屋檐下躲雨的狗都吠了几声跑离了小巷。
“不是,人家死了你还这么大怨气?”刘昂捕捉到他那边的动静,不禁愕然。
他坦然道:“我嫉妒他不行么?”
“你嫉妒他什么?”
“比我死的早。”
没再多聊,季不寄挂了电话,方才那根棒棒糖吃得他心情不好,该去买顿午饭了。
他本就不喜甜食,唯一能接受的只有浓郁苦涩的抹茶做成的甜品。今天不知为何经过小卖铺时,阴差阳错地买了根棒棒糖。
季不寄靠在狗给他腾开的绝佳避雨处,双目放空了好一会儿,方站直身子,往食堂走。
夏雨滂沱,乌云黑沉。他忽的想起来,今天是时恩赐的生日。这个嗜甜狂魔以前每年过生日都会订个齁甜的巧克力蛋糕,那股甜腻腻的味道糊在嗓子眼,要过好久才能下去。
既然如此,头七的时候再吃一根吧。
季不寄在漫天的雨丝中扎着头往食堂赶,他没带伞,挨着雨淋,却在岔路口上顿了下脚步,拐进了另一条去食堂的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