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四月二十四日,听玫兹小护士说我整整昏睡了十天,利威尔连夜马不停蹄地从玛利亚之壁飞奔回来,在得知消息后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之后便守在病房整整两日不曾离开。那两日利威尔对军队调令不管不顾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玫兹说像利威尔这样的人也终于有了私情,这绝不是批评的话语,但我还是要就这话反驳一句。
“是人都有私情,利威尔也是,但他藏得深。”我这么说着将餐盘中的玉米汤递给了一旁坐着的玫兹护士,她咂了咂嘴接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品早已做过无数遍似的毫不介怀地喝了起来。
病号餐里的浓稠玉米汤,远远闻着便有一股子香甜的玉米味儿,上头撒着香草沫和些许蘑菇,入口还有丝丝奶香。若不是狼女的身子吃不了这类食物,就这份汤品我能喝不下五碗。
玫兹说她从未想过利威尔少佐会露出那副神情,像是整个世界崩塌一般,连司令都跑来医院请他归队。小护士将碗放下柔声说着,四月的阳光落在她干净明亮的眸子里,那双眼睛就这么含着些许担忧朝我望来,我瞧见她琥珀色双瞳中的自己:墨发如瀑,身形萧条,一双蓝眼睛嵌在如纸苍白的脸上,瘆人得很。
我们就这么静静对视着,看彼此眼中藏着的各自心事,听着窗外仲春鸟鸣,嗅着玉兰满室清芳。小护士攥紧了手一副紧张模样,她说完这些话便兀自低下头去,而我又不是会刻意挑起话题的那类人。我拿不准主意她是不是有些怕我,毕竟瑞恩克劳德做过的事情与利威尔阿卡曼差不多,甚至更令人心惊一些。
也许她不想呆在这里,陪着一个沉默寡言又同瓷器般易碎的病人,虽然她待我很好。
“我能照顾好自己,玫兹。”我挑着语句对她说道,心想这意思大概是很明白的。
可她却在这时急了起来,一双眼睛凄哀哀地朝我望来,像是怕自己被赶走一般。玫兹摆了摆手又暗自握紧了拳头,淡粉色的唇瓣被齿贝咬得发红,随后像是在纠结什么人类存亡的大事儿般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利威尔少佐让我要看住你,其实我不太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我见过许多病人……”
她说到一半又垂下头去,纤长的眼睫同扑棱的蝴蝶般轻轻颤动着,我微微直起身想去看她面上的神色,却被那人后一句话说愣了动作。
“瑞恩小姐你是想要活下去的吧!”她瞪着双眸直直地朝我问道,声音不大且发着颤,眼眶因某些我不明白的情绪而泛着丝丝绯红。
短暂的诧异掠过心头,我眨了眨眼,面容平静地对上那几近灼热的视线,而后在一声轻叹中回道:“当然,我想活下去。”
“你可别骗我,我见过许多病人,我知道那些经受不住战后创伤而自我了断的人。瑞恩小姐,告诉我,你是想要活下去的吧!”
“……”
这次却是我没有回话,只因那双眼中的伤痛太过明显,配上那张面孔便是一副楚楚可怜,几欲落泪的模样。曾几何时我也在别处见过这样藏着深切情感的眸子,很多很多,多到难以忘怀。
“我想活下去的,玫兹,我没骗你。”我缓了神色喃喃道,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
“可是——”
“我想活下去的。”
我这么说着毫不避讳地望向她,我不太清楚我的眼睛到底告诉了她什么讯息,但玫兹的确在我第二声回复后变得安静起来。几缕清风携着明媚的日光落于床前,我瞧着那终于放下心来的小护士在心里默默补充道:可瑞恩克劳德一定会留在这个草长莺飞的春天,这就是为什么我曾如此期盼时间能永远停留在冬日。
我从她口中得知战事已经落下,前些日子地面震得厉害,连夜空中都会迸出夺目的火光。那一定是又一场极其艰难而又辛酸的战斗,唯一的不同是瑞恩分队长再也没法为战斗的胜利添一份力了。
“幸好同马莱战士的争斗被刻意引离了城镇,不然全城的人都得搬到地下街去了!”玫兹这么说着,一双眼中泛着丝丝光亮:“瑞恩小姐认识很多部队里的人吧!不介意的话能和我说说吗?比如韩吉团长私底下的模样?我很好奇得呀!”
我就着她递过来的水杯浅抿了一口,而后抬眸看向那十六岁的年轻姑娘。玫兹当上护士长是有理由的,特别在这样特殊的军队医院里,有着战后创伤的病人只多不少,我比谁都明白那股活不下去却又舍不得死的感受。能忍受这样负面情绪的人少之又少,能面对这样负面情绪的人几乎没有,而玫兹护士确是能给人带去积极情绪的那类人,在这类医院里极其需要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