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
利威尔自瑞恩床边站起了身,他回头看着那身穿军服的男人:腰间别着两小壶烧酒,裤兜里大概是一盒烟草,开领的外套,连那光头都来得格外亲切。皮克西斯就这么站在原地,面容和蔼地望向那有着累累战功的男人,看他朝自己敬了个标准的士兵礼,灰蓝的眸子回望了眼躺在床上的清丽姑娘。
“请给我半天时间,明天我会准时去部队报道,只要半天。”他这么说着同那人一道出了房门。
特意被清空的廊道和消毒水的气味,不能忽视的白色墙壁和干净到反光的地面,隙开的窗外甚至听不见一声鸟鸣。
死寂,是这几天他感受最多的一个词汇。利威尔觉得自己就像是处在一个奇怪的空间,在这里他变得不再是自己,那些自地面延伸的藤条拉拽着他远离所爱,走上正轨。
“利威尔少佐,半天的时间不会改变任何事情。”皮克西斯难得正了神色说道,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言语中是一个长官对下属极其客观的批评:“韩吉团长不在军中现下部队里最有威望的人就是你,屡次违令不从,而三日后就是北欧军进攻马莱的日子。利威尔,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是啊,他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以大局为重的执行者,哪怕山崩地裂也不能撼动他的信念分毫。
“司令,给我下一道处分我会在日后领罚,但我要半天时间,只要半天……”
随行的副官在看到那背着手走出来的人影儿后下意识朝后方瞧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大厅,身着白衣的盘发护士,皮克西斯踏出了医院大门身后却没跟着那位利威尔少佐。副官想着那位少佐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升个官便傲气起来,连司令亲自屈身来请也请不动了,不满的话语刚到喉头却被皮克西斯的一声叹息制止了。
他仰头眯眼望着那天顶的日轮,这是万里无云广阔浩瀚的苍穹,可他记得四五年前所有人都没有心情来欣赏这绮丽的晴空。他看着调查兵团一路走来,磕磕绊绊踏着无数鲜血骨骼,那几年的尸体堆满了整片焚烧场,因为实在没有土地可以埋下如此数量的遗体。皮克西斯同利威尔的交情不多,关于他的事情大多是从其他士兵以及埃尔文口中得知,他有一个同他一起进了调查兵团的自幼相识的恋人,据说他们准备在战后就结婚。
多么令人心碎的愿望。
一小时后
他们是准备结婚的。利威尔回到那人床边看着瑞恩安静的侧颜想道,他一直觉得克劳德家的千金嫁给他这样的人着实委屈了,脾气臭,性子冷,还不会怎么会哄人,倘若当年埃尔文没有拉他进入调查兵团,犯下重罪的他一辈子可能也就那样了,在地下街的方寸之地仰望着遥不可及的月光。利威尔摸着手中四方形的盒子,灰蓝的眸子泛着微光,他就这样敛着所有人都不敢想的柔情,痴痴地望着病床上面色如纸的女子。
可她不一样啊,她不一样的。瑞恩克劳德,名门出身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自小才华横溢,聪明伶俐,靠柄木吉他素手一拨便能成曲,午间醒来落下的几段随笔能编入乐章,开了养殖场缓解那几年粮食危机的,内城个人资产最多的女人。她站的实在太高了,利威尔看着她就像看一场几近奢华而盛大的美梦,而那份温柔,那份对着他的温柔又如令人此心动。所以他将美梦拥入怀中,看着她,看她因自己的触碰而颤抖,看她向来清明的蓝眸因自己而变得含羞带怯。
在北欧旅行的最后几晚,在挪威的特罗姆瑟,在本地人居住的雪人村庄里,他被一整片荡漾着星光的蔚蓝包围,片刻后头顶苍穹显出几近绚烂的色彩。那时间风停雨歇,万籁俱寂,自幼经受着残酷世道,跌跌撞撞摸滚打爬过来的利威尔在这时看到了由她赠给他的盛世人间。
“瑞恩。”他轻声唤着心上人的名字,近乎虔诚地单膝下跪,一枚钻戒横在方形的丝绒盒里泛着丝丝光亮。
“你想用死亡离开我,推开我,但不会的……东南西北千百神明在上,利威尔阿卡曼会娶瑞恩克劳德为妻,发誓用一生敬她爱她,不论未来是好是坏我会陪她一起度过,再没什么能将此心分离。从今日起,至死方休。”
从窗口落下的细碎阳光正安静地睡在女子纤长白皙的手上,本该同地上瓷砖般冰冷的房间却被这暴雨过后的四月艳阳烘暖。窗前玉兰亭亭而立,含苞待放,风一吹便抖着花叶泄了满室芬芳。
在一声轻叹过后,那双手被床前的男人握起,极其珍重又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不回答就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