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第三天。
晏尔没有再去找钟悬。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魂魄是不需要睡眠的,可他和裴意浓一样在课堂上屡屡犯困。老师喊醒裴意浓的时候,晏尔意识渐沉,又猛然惊醒,扑棱棱地飘起来。
低头时发现,继没有腿之后,他开始看不清自己的魂尾巴了。
本来就黯淡的魂魄颜色越来越浅……
钟悬没有骗他,他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晏尔飘出教室,在林荫道撞上要去上体育课的高二(1)班的学生,钟悬不紧不慢走在最后面,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一人一魂擦肩而过时,晏尔绷着脸说:“想道歉就直说,不要偷看我。”
钟悬笑了一声:“想回来就跪下求我,不要嘴硬。”
晏尔才不会求他,但是如果跪下能让钟悬暴毙而亡,他倒是很想尝试一下。
晏尔飘走了,体育老师带来一堆运动器材,刘子堂率先抱走了篮球,和几个男生一起拉上钟悬去占领篮球场。
钟悬运球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瞧见球场对面的四楼走廊站着个人。
裴意浓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正在靠墙罚站,那只魂魄在旁边陪着他,望着他的脸,诀别似的飘上前,抬手虚抱住他。
没过一会儿,他就飘不动了,像一片枯叶,风一吹就从四楼往下掉。透明的灵体穿过楼底下金澄澄的棣棠花,一动不动地淌在青砖路上。
钟悬把球传给了刘子堂,“我累了,休息一下。”
刘子堂抱着篮球瞪大眼睛,不满地嚷嚷:“你骗鬼呢,别人都大喘气了你连滴汗都没流——”
钟悬没有搭理他,径直往操场外走。
还未穿过大门,透过绿色的隔离栅,那摊魂魄又动了一下,扑棱棱地飘了起来,可能还有些晕,飞行轨迹忽上忽下。
又过了半分钟,晏尔逐渐清醒,低头看了眼青砖路面上搬运面包屑的小蚂蚁,像是犯了什么强迫症,立马抓起自己的魂尾巴,专注于拍干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命还挺硬,钟悬掉头往回走。
晏尔在昏沉里反复清醒。
直到晚上,平临市下雨了,他躺在操场上,看到半空中聚集了好多只红蜻蜓。
他本来是守在裴意浓身边的,可是傍晚放学后,裴意浓接了个电话,请假回家了。
雪亮车灯洞穿雨幕,晏尔眼睁睁看着家里的迈巴赫就停在校门口,陌生司机小跑过来给裴意浓打伞,引擎轰鸣,黑色轿车逐渐驶离他的视线范围。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远去的车灯,直到什么也看不清。
后来,天黑了,红蜻蜓不见了,雨势变小又变大,一中的晚自习铃声响过一遍又一遍。
晏尔漫无目的地在操场上飘荡,举目望去,对面的教学楼里,每间教室都亮满了灯。
他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他当然可以去求钟悬,求他开恩,让自己多续几天的命……
可是凭什么?
他对钟悬而言无关紧要,充其量是个无聊时候的乐子;可钟悬对他,却是仅存的希望,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种落差感让晏尔愤怒又屈辱,就好像明明他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命运却降罪于他,惩罚他做一个无能的弱者,一个要因为自己不想死就只能卑躬屈膝的懦夫,一个厚着脸皮屡屡冒犯别人、伤害别人的小人。
真没意思。晏尔心想,那还不如就这么睡一觉,然后再也醒不过来。
他安静等着死期,却在冰冷的雨水中嗅到一股刺鼻的腥气。
眼前视线一片模糊,他揉了揉眼睛。
随即,瞳孔愕然睁大。
某只无比高大的生物伏在他身前,通体乌黑,鬃毛像飘散的雾气,与漆黑的雨夜融为一体。
察觉到晏尔怔愣的目光,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嘶鸣。
鼻息喷在身上,带着股恶臭,像是尸体腐烂的气味。
晏尔毛骨悚然,寒意沿着脊骨往上攀爬,他简直不敢相信——
为什么学校操场上会出现一匹马?!
谁家的坐骑赶紧牵走,不要让它嚼到我了啊啊啊——
晏尔翻身想逃,白骨森森的蹄子死死踩住他的左手,马头凑过来,一口咬碎了他的魂尾巴。
一阵剧痛,晏尔难受地弓着腰,蜷缩在巨大的黑影之下。
好疼……可现在疼都是小事,他的脸吓得煞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我真的要死了——甚至不是钟悬所谓的魂魄崩解,而是被这只又脏又臭的怪东西嚼碎吞下肚!
该死的钟悬,他嘴里到底能不能有一句准话!
铃声响彻整个校园,晚自习结束了。
晏尔在恐惧和惊惶里大喊:“钟悬!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