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悉只是一个刚满六岁就死去的孩子,他理解不了那些痛苦,唯一的心愿就是与爸爸妈妈团聚,他不想孤零零地留在这个把他视为异类的世界里。
可是舅舅不愿意。
他执着于让变成恶鬼的言悉夺取别的男孩的身体,让他唯一的小外甥起死回生、重返人间……他失败了。
言悉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一只先天不足即将夭折的小猫,睁眼时,金毛温润的黑眼珠正望着他,那是他们家的狗,那场惨案里他唯一活下来的家人。
做一只小猫,和金毛一起流浪的日子,是这十年里他过过最轻松快乐的一段时光。
言悉什么都不用去想,金毛会给他找吃的,替他吓走坏人、坏猫和坏鸟,小黑猫昂首走在高高的墙头上,在春天的草地里打滚,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小狗温柔的黑眼睛。
可是好景不长,在一个满地黄叶的秋天,金毛生病快要死了。
可能是肾衰竭,也可能是别的病,流浪的动物大都活不了太长。
轮到小黑猫照顾金毛了,他外出给它找吃的,看到坐在台阶上吃火腿肠的男孩。
他被男孩抓住,又死了一次。
这一次,舅舅的愿望实现了。
过去,他寻遍平临市新死的男孩的身体,八字和言悉相合的不是没有,可是融不进去,唯一成功的竟然是一只小猫。
舅舅想不通问题到底出在哪,直到这次,男孩的杀身之仇机缘巧合地达成了那个条件——建立因果。
流浪金毛对母猫的额外照拂让言悉有了借小猫的身躯重生的机会,而男孩欠猫的一条命,成了他与“钟悬”之间的因果,他代替死去的“钟悬”留在了人间。
钟悬原本想隐瞒了被迫吞食其他鬼的经历,毕竟怪恶心的,没想到晏尔主动问了:“鬼要怎么养?”
钟悬只能如实说:“拿别的鬼喂。”
“吃同事啊。”晏尔为他弱肉强食的鬼生环境感到震惊,震惊之余不免有点好奇,“好吃吗?口感怎么样?是不是像果冻那样软弹软弹的?”
钟悬静了静,无奈地问:“你是什么东西都想尝一口吗?你看纠缠你哥的那只鬼长得像不像果冻?”
晏尔眨眨眼睛:“可我感觉我自己就蛮像果冻的。”
“那你更要保护好自己,”钟悬掐了一下他的脸颊,垂下眼,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嘴唇,“不要再遇到危险了,小心被当成果冻吃掉。”
“那你是怎么变成钟悬的?”晏尔又问,“也是你舅舅帮你的吗?”
钟悬应了声嗯,很简洁地回答:“他杀了我的猫,算是欠了我一条命债,在他身死以后,我能进他的身体里,作为钟悬醒过来。”
听他这么说,晏尔迅速想通另一件事:“你捏碎了我的魂,也算是欠了我的债吧?所以我才会在你的身体里醒过来!”
钟悬点点头:“有可能。”
晏尔眨巴几下眼睛:“那你真是活该遇上我。”
“我之前一直没有问过你,钟悬,你为什么要捏碎我的魂魄?”他的眼睛里没有责怪与余怨,只是纯粹的担忧,“是发生了什么吗?”
钟悬轻声说:“因为我的妈妈……钟悬的妈妈被鬼害死了。”
他一直以为他和那位陌生的母亲之前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却忘不了作为钟悬醒过来的第一天,这位痛失丈夫和儿子的母亲搂着他僵硬的身体嚎啕大哭,眼泪滴在他冰凉的脖颈上,居然会那么烫。
可是,她是钟悬的妈妈,不是言悉的妈妈。
她很快认出他不是自己的孩子,一度痛恨这个占据他孩子身体的怪物,她驱逐言悉,咒骂言悉,可每当言悉抽身离去,又会崩溃到无法接受,哀求她的孩子回来,甚至背着那具躯体想要寻死……言悉只能把自己变成钟悬,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两年多以前,钟悬的母亲卷进一场恶鬼作祟引发的车祸,她在车祸中丧生。
一周后,钟悬几乎杀光了平临市的恶鬼亡灵,晏尔的魂魄也因此碎在他的手里。
身后是暗沉沉的夜色,耳边隐有风声,晏尔像是怕他冷,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着风,紧挨着钟悬问:“所以你才这么恨鬼吗?”
“其实我……不恨它们。”钟悬笑了笑,“我杀它们是因为我觉得做鬼太惨了,平静地死去,平静地消失难道不是一种解脱吗?”
他被师兄忌惮,禁制加身,他们都以为身为恶鬼的他内心一定全是杀意与仇恨,可他心里其实没有那些东西。
他只是很累,他不停地被人的爱、人的恨、那些复杂的执念强行捆缚留到今天,留下他的人又一个接一个离他而去,与他同类的那些鬼嫉恨他的生,想要抢夺他的身体,而他还给它们自己渴望而不得的、属于死者的永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