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衍,你雁军身份众所周知,想一时平复是做不到的,何必在意他人言语?”
夏衍不答,含下眼。
“殿下很怀念雁军?”
“我,”太子欲言又止,强忍下激动的情绪,窥视四周无外人,掩面坦言,“怎不怀念,军中尽是重情重义之人,不像宫内斗得你死我活,兖州停留不过数月,你爹,十八骑的兄弟,那么多人,我怎不想他们?”
“何时会想?”
太子一愣,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夏衍站起身,此时此刻无君臣高低,救命之恩,养育之德,面前这人只是他的兄长。
“是殿下回京之时,还是殿下,决定放弃他们之时。”
风停了。
亭下三人相对而视,李阗英低下头,默默后退了好几步,夏衍跪在那儿静静等候回应。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相反,很平静。他背负关外数千亡魂,向曾经的知情者要个说法。寒夜雪下,燕山烈火烧了三日,生灵涂炭,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对他爹,对雁云边军,见死不救。
太子错愕地盯着他,嘴唇发抖,“我没想放弃他们,先帝突然离世,京城巨变,我远在外地,不能轻易出兵,阿衍,你信我,若我在场,不会让雁军成为如今这个结局……”
很多话,夏衍听不进了,仅数秒的沉默做实了他的疑问。
现在这人,不是魏亓,也不是梁王。
是能继承国本的太子殿下。
他无比恭敬地抱拳欠身,轻声打断。
“殿下。”
短短两声,听得太子心底猛坠。
回不去了,所有人,都回不去了。
“谢你不离不弃待我多年,我没有家,你自身难保也想护我,这份恩情我会还。”
“阿衍,别这样……”太子的心在痛,“宫内我没有可深交的人,只有你和婉今,如果连你们也不信我,我在深宫里该怎么办!”
“哥,您是储君,”夏衍笑着,有些悲凉,“今后只要您需要,我依然会帮你,只要东宫不宁一日,我便守你一分,直到登基即位。”
“之后呢?阿衍,你没有亲人了,你拒了婉今的婚约,无家室无仕途,之后你该怎么办,你能怎么办!”
孑然一身,未必是件坏事。
“若殿下记先父一丝旧念,便请殿下准我离宫,天大地大,自有生路,”他缓步退下,笑道,“殿下,正因为信你才出此狂言,我从小任性了那么多次,你就容了最后一次吧。”
说罢头也不回离开,太子怔在原地,直到一旁的太监咳了一嗓子才回过神。
“他还是知道了……”太子按额头喃喃,“阗英,本王又做了件错事……你说,如果我早一点赶到,他们是不是还有救?夏帅是不是。”
“殿下有什么过错?”低眼顺眉的太监重新添上茶水,猝然截断话,“殿下不过想求一线生机,当时的情况,若出兵惊扰兵部,才是真正的不值。”
“不值?兄长,兄长就为了那分不值舍命在江州!”
钻心的悔恨后,剩下的只有愤怒。瞥见此状的太监沉默不作声。
靖安二年的雪很大,先帝病危,刚走出兖州的他听闻后方戎狄突袭,以他们手握的军队尚可一战,
但魏亓怕了,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垂帘听政,干涉朝局,自己有异动肯定会被母亲忌惮。和他一并回京的魏幽不顾身边人劝阻,执意回去支援,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雁军以自身为铁盾守在雁门关前,直面异族的弯刀,最终被彻底击碎,先帝曾引以为傲的边军就这样分崩离析,而后不出所料,私自动兵的太子魏幽遭天后冷落,很快被发配至秧州,没有允许不得回宫。
“夏衍……那孩子肯定恨死我了,我记得和兄长误入大漠被戎狄围攻,夏帅只身前来相救,我不该待他儿子这样,可是阗英,我没有办法……要想在皇帝身边生存,我必须这么做……”
“殿下,您的茶凉了,马上皇帝派您前往苍山封禅,得时刻注意身子,”太监躬身回应,从小作魏亓的侍从,同样看着王府中领回的男孩长大,男孩闹过,吵过,小时候翻墙揭瓦很让他们这些下人头疼。
到底养出来的感情,李阗英刻意顿了顿,笑说,“夏将军不会恨您的,若他真恨您,怎会当面询问,强留的人不留也罢,殿下不如随他的意吧。”
亭外,候着主子的容风早等不及了,见人安然无恙出来,松了口气快步跟上。
“公子,您没事吧?”
第96章
“就那样, 晒死老子了。”
夏衍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听到了一个猜疑很久的真相,真相揭开的瞬间,空荡的心满是疲惫与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