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你说过陪我的,后半生, 我允约,你不能食言……”
摸过邱茗脸庞的轮廓, 裹在氅衣下,血点斑驳的面容, 熟悉又陌生。掌心下的脉搏无力地跳动,每一下都让他心如刀绞。雁门关外,冲天的火光带走他的至亲, 十几年后, 他冒着血雨,从雪下带回自己最重要的人。
没有失而复得的欣喜,听着对方心脏每一次跳动, 间隔的片刻他恍然若失。
长夜,大漠, 战血,硝烟,他都不怕, 唯独无法接受回首间,这个人消失在风里,吹散了光晕,什么也抓不住。
夏衍要疯了。
如果我没来兖州,你便会不乘雪相救卷入纷争。
如果我力清俊阳侯残党,戎狄便不会有机会趁虚而入。
如果我从未想扶正太子拉你入局,你便不会一身伤,一身病。
是我负你……月落。
手指再次紧缩,雪花迷眼,打在脸上融化,像极了春日的雨水。
如果惊蛰那日,我按下一时冲动,不去探那临渊寺外的那枝海棠。
如果我不曾遇见你……你是不是,不会落成今天这个样子?夹在皇帝与大臣间左右为难,为我的事心力交瘁。
惊蛰细雨,他一念之间花束飘落,惊鸿倩影,自此走火入魔,执迷不返。
宜县城中,宋子期养了大半月基本痊愈,小徒弟治疗有功,可两师徒悬着的心从没放下过。
半个月没邱茗的消息了,呆呆望向窗外,宋子期时常觉得自己在做梦。
那日废城门前,寡言的小师弟说着他从未听过的话,竟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这辈子没和他讲话的机会。
胡扯什么!以前淮州老头算过一挂,说他命硬得很!
夏衍找不到老子亲自去!把兖北翻个底朝天在所不惜!
宋大夫再也坐不住,拄着拐拍案而起,正当要亲自上战场的时候,方面轰一声踹开,来者不由分说夺门而入,他怔了片刻,而后被眼前的景象惊飞了魂。
夏衍浑身血,抱进来的人猫一样蜷缩在衣服里,邱茗没有明显的皮外伤,紧闭着眼,脸白得跟纸一个色。
“你们从哪找到他的!”
惊讶、高兴,都来不及,还未得到回复便被一把提起,竹简之笑得难看,“他情况不好,麻烦宋大夫看诊。”
“放屁!我知道!放我下来!”
“我说,”竹简之单手抖了下大夫,话里有话,“他情况不好,属于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不好,在下知道你们心急,不过再吵起来,十三那小子可能杀人,当然作为他哥,我定不会袖手旁观,不能伤你,但做不到伤他,所以。”
“所以,放我下来,老子没空和他打。”
宋子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竹简之说的没错,如果连他也乱了阵脚,后果不堪设想。伤了条腿的宋大夫不管不顾几乎应声而起,啪一下跪在床边,撸了袖子诊脉。
“脉象很乱,可能是麻黄的副作用,”夏衍表情极其诡异,“他们不想让他死,应该使了点手段。”
“肢体厥冷,气血空虚,他失过血……”宋子期脑子发嗡,完全没理人,指腹下脉搏虚浮,偶尔还有寸断,心一紧。
难道经脉断了?!
忙上手解开衣襟,一道道伤痕,血肉里刀刃泛出冷光,惨不忍睹。
“断血刃……”宋子期嗓音沙哑,哆嗦的手轻碰翻开皮的口子,“打到经脉上了,得拔出来……不然命保不住。”
竹简之:“是,经脉不能自主愈合,废武功是小,身体长期停留异物,他扛不了。”
“但经脉靠近血管,强行拔出会导致大出血,”宋子期已经听不清自己讲什么,震惊错愕之余只凭借仅存的医理知识木讷开口,“这么多处,都给拔了,他早失血而死了……”
“没办法吗?”竹简之追问。
“有倒是有,”宋子期很犹豫,嘴唇差点咬破,“先帝遗方有种药名曰天狼草,泡入水中助淤止血,如果把草药泡在浴盆里,水浴情况下拔出,能抑制他出血,可是……”
“可是什么。”夏衍双眼腥红。
“天狼草性寒,虽减缓血流但易致体温过低,我师弟身体质偏寒,再用此药,我怕内伤至深又逢旧疾复发,一样。”宋子期咽了唾沫,喉咙堵得慌。
“一样救不活……”
几人沉默了,保守救治不可能,根除同样危机性命,怎么办?他们没有定论。
况且,还有一个关键问题。
谁来拔?
宋子期手力有保证,可重伤在身,要在规定时辰内把邱茗身上所有断血刃拔出,难度极大。常安太小,切脉施针不在话下,但拔刀子还是头一回;竹简之略懂医理,能帮上忙,不过有言在先,不保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