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想凑热闹?人家夏将军与六公主青梅竹马,同太子殿下亲如兄弟,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哪还轮得到你?”
一众人说说笑笑路过,完全没注意到墙边的人站在风里愣出了神。
听到夏衍的名字时,邱茗瞬间全身的血被抽空,手脚冰凉全无知觉。宫女们的欢声笑语犹如惊雷在他耳旁轰然炸响,震惊、焦躁,甚至无所适从,脑海中只剩一个声音不断回响。
夏衍,要成婚了?
从午后开始,上京的雨未停过,越下越大,嘈杂的雨声吵得人心烦,玉珠大的雨点密密麻麻打在地上,炸开无数水花,淹出成片的洼地。
坐在床榻上的人披着氅衣,握在手中的书停在最开始的那页,被烛光晃了眼,揉了脖子,听见窗户发出动响,好像有乌鸦的叫声。
邱茗一惊,快步走去推开窗户,外面一片黑暗,野鸟冲他嘶吼后展翅离开,狂风扑面,雨水打湿额前碎发,湿润的,冰冷的。
熟悉的味道令他怅然若失,有什么东西被他生生从身体里扯离,用刀斩断,连着血肉,痛不欲生。
一颗水珠划过脸颊。
邱茗木楞地抬手沾去。
下雨了……
好像五年前遇见夏衍那天,也是这样下着大雨。
他茫然地推开屋门,迈出脚步,淋了全身。阴湿寒冷骤然来袭,就算不是冬天,就算早已过了惊蛰,渗入骨头的冷生出根,肆意盘布,扎得牢不可动。
霜寒暗香,是那夏衍的味道。
雨水顺着头发滴落,厚重湿漉漉的衣衫紧贴皮肤,一方小院,轻盈荡漾的波纹,瓢泼大雨中,视线逐渐模糊,短短一瞬,他竟不知今夕年月。仿佛下一秒,鎏金青灰御甲的人会不知天高地厚地一剑逼在他脖子上,而后不讲理地将他拥入怀中。
蓦然雨声打碎了梦境,微弯起的嘴角笑容凝固,牢狱底暗流涌动,黑色的蝴蝶带着死亡的气息翩然起舞,腐败血腥的味道呛得他直咳嗽。
张楠也撩起鬓发低语,“月落,我们是一类人……”
季忠额头上顶着硕大的血窟窿,面目狰狞,“畜生……你们内卫都是畜生!”
嘭一声,邱茗大喘着气跪在雨里,浑身发抖。
再抬眼,他好像在看见季常林的身影,少年眼中的星光淬灭,双眸流露出无尽的愤怒与仇恨。
“望舒兄……为什么骗我……你害死我全家,你个杀人犯……”
“是啊,你怎么和这种人在一起?季老要气死喽。”
站在少年身后的朝臣嬉弄着,交头接耳,不少人捋着胡须对他指指点点。
“行书院的内卫就不是人,指望他们有有良心,我呸!”
“朝廷走狗,养他们做甚,迟早不得好死。”
不对,不是的……
他缩成一团,雨打在身上痛彻心扉。恍惚间,黑压压的人群有熟悉的身影,那人鎏金御甲闪耀,英姿飒爽,却一脸厌恶看着他。
“内卫什么身份,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碰你一次,我都觉得恶心!”
万人唾弃,百官责骂,这就是内卫。
宫女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夏将军要成婚了!
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瞬间决堤,雨中的人掩住面庞,笑得不知所措。
久久在黑暗里见不到光,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地狱的恶鬼碰到温暖就被侵蚀,烧得骨头渣都不剩。
手腕上的蝴蝶沾了水,如晨光熹微降下的朝露,更加熠熠生辉。
邱茗盯着纹身许久,前所未有的厌恶从心底升起。
他恨透了内卫这个身份。
不曾染血,何人知他年少风华,一生所付,不过因江州冤魂不得安息,若善念尚存即可窥探真相拨云见日,何人愿意堕入尘埃,万劫不复。
指尖的刀刃发颤,轰隆一声惊雷刺耳,闪电劈开天际,寒光斩断了蝴蝶的双翼,断血刃没入肉中,鲜血四溢。
他就这样,独自一人看着伤口的血,流了很久。
直到院门被打开,小孩的慌忙跑向他。
一把伞遮过头顶,雨断了。
“少君,您会淋坏的,快进屋吧。”常安用毛巾擦他的脸,快哭出来了。
邱茗眼前又开始发昏,听不清小孩在说什么,微抖动声线,“常安,过了明年,你该及冠了吧,到时候,别跟着我了……”
“我不要!”常安执拗着,咽下泪,坚定地举着伞。
邱茗愣了愣,夹杂着雨声,唤醒了些许意识,雨水无情打下,笨手笨脚的小孩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一改既往的幼稚,抽泣着嗓子笑着说。
“少君,那年你肯把伞留予我,我就知道,您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人,少君,我不要离开你,永远不要,你别赶我走,我走了,就真没人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