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次,似乎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这个印象中擅长忽略自我,总是显得太过卑怯又柔顺的omega,又一次提起她那“一切原罪皆在于我”的罪己理论,果不其然这引起了记者初步的反感,可帕夏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因为莉莉丝近乎调侃的语气,和她那副太过坦荡的神态。
她不像是发自内心地认可这套理论,反而更像是所有人趋向这个答案,于是她也没什么压力的就这样说出来了。
而这样的态度某种意义上给了希琳一种类似破局的错觉,让人隐约觉得——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说法,但她又只能认可这个说法;同时,只要自己给她一个新的思考方向,她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自己身边。
果然,在女人话音落下的瞬间,记者就咄咄逼人的提出了自己锋利的反问,而紧接着莉莉丝那轻柔的笑语反问也证明了这一猜想:
您不满意这个答案,既然如此,那您想从我这里听到些什么呢?
真相?答案?她自己的本心?
这些都不重要。
在莉莉丝这里,唯一重要的好像就只有一件事:你想从我这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
…问题就在这了。
帕夏呆愣愣的想着,他仍沉默地凝视着莉莉丝的背影,看着她纤细的脊背微微前倾,仿佛那根支撑她坐稳的坚硬脊骨再次变成柔弱攀附的缠藤,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缠绕在自己身上,而是依靠在另一名记者的身体,将自己轻而易举地扭曲成对方所期待的样子。
这很正常的对吧。
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毫无自我可言只能依靠旁人的omega嘛。
可是,可是……
帕夏的瞳孔微微缩紧,他看着莉莉丝坦然微笑的侧脸,骨子里忽然生出了几分细微的寒颤。
——这真的是正常的吗?
说到底,情感,信任,这本身是一个需要交互的过程,他在船上的最初沉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毫无保留的献祭,让他以为自己的这份自认单向的感情有了可供承载的依靠;迦尔对她的信任,则是源于她对自己和同伴的出手相助;至于谢淮礼更不用说,她是个相当完美的情人,任何人都挑不出她的错处。
而在这些人眼中,无一例外,会认为莉莉丝最爱的肯定就是自己。
她可能会因为局势的影响不得不选择旁人,但她的心,她的爱,她的留恋不舍一定是留给自己的,这种认知一定程度上酿成了他们不可摆脱的愧疚,正如现在依旧没有放弃她的谢淮礼,正如这个选择放弃自己的一切,留在她身边保护她的帕夏。
他接纳她一切的身不由己和无能为力,可此时看着她倾向记者的姿态,帕夏那颗浑浊已久的心倏然生出了一点细小的疑问:
他自以为的爱,她的爱,这种东西真的存在过吗?
要是存在的话,为什么她现在能这样流畅地接受眼前这个记者近乎恶毒的反驳?
可要是不存在的话,那么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的一切,那一次次令他堕落与愧疚的“心甘情愿”,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到底,一个正常的人类能这样毫无底线地一遍遍忽略自我,仿佛存在的意义本身就是为了顺从回应旁人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期待吗?
……
这问题令他太过苦恼又痛苦,就连希琳已经离开都没有注意,莉莉丝对上了帕夏茫然放空的眼睛,连一点惊诧慌张的反应都没有,就从容接受了对方倏然变得慌乱而警惕的眼神。
“你为什么要接受那个女人的逻辑?”帕夏沙哑着反问,“觉得我是个疯子,觉得在和我相处的时候是我操控你的意志?还是觉得这一切问题所在都是我们的错?”
莉莉丝回望着他,眼神是一种太过包容的平淡。
“我并非没有陈述事实,”她心平气和地回答说,“只不过你也听到了,记者小姐有着自己的判定逻辑,并不认可这样的‘真相’。”
“因为她不认可所以你就选择接受她的说法吗!?”帕夏忽然暴怒着跳起来,声音尖锐的反驳道:“你接受这个纠正,那我算什么!?我和你之间究竟算什么?你哪怕告诉她是因为你爱我,而我天杀的是个懦弱又卑劣的男人,所以选择让你去签下那个合同,又亲手把你送给谢淮礼,因为我根本不敢去承担失败的结局……哪怕这样,都要比你和她说的答案合适——”
是了,是了——
这里面最矛盾、最诡异、也最令他无法接受的部分,是莉莉丝所谓的陈述事实,居然真的没有提起一星半点有关爱的描述。
他愿意承认他曾经的怯懦、自私、贪婪与愚蠢,也愿意承担因此犯下的一切的罪,可这前提是莉莉丝也要承认;她要承认自己最初的爱,她哪怕表达自己只是爱过,现在只余下无限空虚的后悔与不满,他也是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