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浪费啊。
恭敬目送女主人离开的背影,安妮脸上笑容不变,却也在空旷的房屋内清晰听见了自己内心伸出怨毒的低语。
她转过身,盯着仍昏睡不醒的谢言,慢慢地吐出一口压抑的浊气。
这种人活着,真浪费啊。
女仆的双手从水盆里捞起湿漉沉重的毛巾,目光在上面停驻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拧干毛巾,替谢言简单擦了擦脸颊和手脚。
有无数个瞬间,她想着可以将手中浸湿的毛巾慢慢贴在他的脸上,就这么安静的放着,再也不拿下来。
这念头可真诱人啊……像是终于可以有机会打包扔掉厨房角落里昂贵却变质的蛋糕,彻底清理掉那种甜腻到腐烂的气味。
换个地方烂掉吧,去土壤里,去空气里,去烈火燃烧的灰黑废墟之中……总之,别在这里就行。
不要污染她女主人最喜欢的蔷薇花园。
安妮静默的凝视着谢言太过安静的躯体,每一次,每一次她都忍不住全身心的投入这种幸福的想象,最后又不得不强迫着自己恢复理性,规规矩矩地继续着属于女仆的工作。
她将已经不再散发凉意的毛巾扔回水里,正准备离开时,身后却传来了谢言含糊嘶哑的恍惚询问的声音。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
这一觉睡得太过漫长,久到开口之前先感觉到恐怖的口干舌燥,他的口腔与喉咙仿佛干涸到龟裂,手脚沉重仿佛坠着无形的镣铐,连一个伸手端起茶杯的动作也显得如此艰难。
女仆在门口处站了许久,似乎是在欣赏着他罕有的粗糙与狼狈,直到稍稍满足后,她才缓步走进,将一杯水递了过来。
“您在担心温先生允诺的那场画展吗?”安妮状似谦卑的开口,唇角却带着愉悦的笑弧:“那么您不必担心,今天已经是画展结束后的第三天了,小谢先生。”
“!!!”
谢言瞳孔骤缩,空水杯失手坠在地上,玻璃摔出清脆的声响。“怎么,怎么会这么久?……那画呢?画展的后续呢!?温绪言没再说点别的什么?”
安妮静静看着地上飞溅的碎玻璃,动也不动地回道:“这并不是我有资格了解的事情,先生。”
谢言混乱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女仆平淡的脸色,也不知一个长久卧床的病人哪里来的力气,他挣扎着爬起来赤脚踩在地上,脚下晕开艳丽的猩红,谢言自己却恍若未觉,跌跌撞撞的就往门外走去:“不行……我得去找她问问,不可能就这样结束的!”
“……”
安妮停在原地,看着地板上蜿蜒的新鲜血痕,轻轻叹了口气。
好脏啊。
*
那狰狞的血色断断续续,一直到了画室门口才停了下来。
莉莉丝就坐在那里,面前是那张只做了铺色的星空绘图。她正低头调试着新的颜色,听见身后声音便转过身来,脸上也露出一点温和的讶然:“阿言醒了吗?”
“嫂子……”谢言的样子前所未有的糟糕,头发枯黄,衣着凌乱,一双赤脚血淋淋的骇人,可莉莉丝的目光仍然只停留在他写满惶然不安的脸上,温声细语地,带着再真切不过的安抚:“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呀?”
谢言倚在门口看着她,看着她毫无变化的笑容,那双真诚又温情的眼睛,他感到熟悉的松弛与安全感,可太过虚弱的身体偏偏传递出疼痛与恐惧的反应。
为什么呢……?
他的脸上露出迷茫,试图将自己的感知与躯体联系在一起,可这就像两块断开的拼图,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个契合的衔接点。
他好像……好难理解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
年轻人的脑子里只余下一片浑浊的恍惚,他竭力思考,意识却回归昏迷之前的碎片:“我记得,我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完来着……”
莉莉丝歪歪头看着他,随即轻笑起来,温温柔柔的附和道:“是有一件来着。”
她起身,俯身搀扶起太过虚弱的谢言,年轻人沉重脱力的身体被她轻飘飘地扶起,安稳的放置在了椅子旁边,而莉莉丝体贴地替他铺好另一张空白的画纸,轻声道:“你说要临摹我的画来着。”
哦,对。
谢言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下意识捏紧了画笔,眼中终于生出几分希望的光彩。
——他要学着和嫂子画一样的画来着。
他很乖的,真的,他不想要太多,只想从这个人的手里多要一点点的偏爱,只要自己学会了这些画,他就再也不用恐惧什么了。
“我知道,我知道,”莉莉丝修长的手指慢慢抚摸过年轻人苍白冰冷的脸颊,此时映在这双眼眸中的轮廓早已不是那个娇艳美丽的青年,脸色病白,整个人生机枯萎,容光黯淡,然而女人凝视他的眼神仍是最初那般纯粹的爱怜:“我当然知道你是个优秀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