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拿着虞兰芝赏的一把铜钱高高兴兴而去。
偶遇沈舟辞这段不愉快的插曲很快被虞兰芝抛诸脑后,待她从案卷抬起头,瞄向漏刻,终于可以回家。
这还是她头一回目睹晚霞下的皇城,庄严又神圣。
仆从在仁尚门迎接她,服侍她登上马车。
撩起窗帘,推开窗,尽可能让风灌进来。
虞兰芝的家还没有奢侈到在马车里放冰,虽说立了秋,天气依旧热腾腾。
窗外面的那个人居然还没走,一个人骑着马,连个仆从都没带,不过他是郎君,不带仆从出行没有人会说他闲话。
虞兰芝想立刻关上窗,又顿住,她又不是傻瓜,这种天把窗关上苦的只有自己。
于是双手环臂,面无表情瞪他。
其实离得挺远的,并不能看得真切。
听力敏锐的虞兰芝视力很一般,勉强普通人水平,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红彤彤的天际,模糊的沈舟辞,仿佛有万顷霞光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金,飘飘渺渺的,既熟悉又陌生。
进了虞府,她与沈舟辞分道扬镳。
沈家的仆从已经将节礼全部卸下,正在和虞家二房的管事核对礼单,抬眼瞧见四公子,皆弯腰施礼问安。
沈舟辞点点头,前去正堂拜见姑父姑母。
虞兰芝回来的太晚,兀自用了点小厨房留下的饭菜,就沐浴更衣,点上雪中春信,静下心来誊抄。
其实可以交给秋蝉抄,省时省力。
但自己抄的话,练字的同时又能熟悉内容,顺便修身养性,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沈舟辞离开后,虞兰芝才蹦跳着去上房找阿娘。
虞二夫人正在翻账册,瞥见虞兰芝,立刻招招手,习惯性地捏捏她的小脸儿,想着自己怎么这般会生,生出了这么一个可人的小玩意儿。
越看越爱。
母女俩轻声细语,说说笑笑。
一炷香后,虞侍郎果然也来了,妻女笑闹一团,见怪不怪。
天热,虞二夫人在屋里只穿长裙主腰,露出丰腴修长的手臂,戴着金钏,肌肤如雪,自有一股成熟的妖娆风情。
时下妇人在后院都这么穿,见客再披上外衫,十分方便。
虞侍郎换上短衣长裤,其实就是普通百姓为了方便劳作而穿的短褐式样,只不过材质不同罢了。
身为士大夫阶层的虞侍郎,穿的是凉爽透气的葛布。
这么热的天,男人在屋里完全可以光着上半身,但女大避父,虞兰芝在,虞侍郎就套件上衣。
婢女送来加了冰的梅子汤,盛在白瓷碗里,酸酸甜甜的浅红汤汁,凝白的碗儿,看着就沁凉。
虞兰芝朝着婢女一笑,婢女是芭蕉,也对她笑,轻轻搁在她面前,这才端着托盘退了出去。
虞侍郎尝了一口,摇着蒲扇道:“小梁妃已有身孕。”
没人能懂他这句话里浓浓的忧愁。
朝堂要变天了。
倘若是个健康的男婴,这天下以后就要姓梁。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连意会都不能意得太明显。
虞兰芝:“这么大的喜事,皇帝会不会大赦天下?”
“想得美。”虞侍郎笑,“把凶神恶煞重刑犯放出,天下岂不大乱,你少看些话本子。”
那就好。虞兰芝认真道:“如此一来,皇帝就得换个方式释放恩德以谢上苍,对吧?”
修修桥铺铺路,再或者给他可怜的哥哥敏王修缮王府。
这么说倒提醒了虞侍郎,户部侍郎也是这么想的,提议修缮王府,不意皇帝勃然震怒,当庭扔回奏疏,正中户部侍郎的脸。户部侍郎羞愤难当,险些在金銮殿厥过去。
年近花甲的老臣啊,为官数十载,矜矜业业,从未出错,就这么被新帝当众打脸,体面全无。
众人相顾失色。
在此起彼伏的叹气吸气声中,虞侍郎听见了梁舍人低低的一声轻咳。他听得非常清楚,他听觉一向敏锐。
新帝立刻安静下来。
已经能左右皇帝的情绪了吗?
虞侍郎抬眼扫了一瞥。
入目是垂地的珠帘。
高居龙椅的皇帝,与臣子之间还隔着一道珠帘,效果等同屏风。使得本就无法直视天子的群臣更难窥见天颜,揣摩圣意。
但珠帘后的人,可以仔细地观察所有人的表情。
珠帘后不仅有皇帝,也有长伴君侧的中书舍人梁元序。
他已不仅仅是舍人,亦是正三品左仆射,身兼两处要职,不过二十二岁,紫色银纹官服加身,委实有点太快了。
虞二夫人对虞兰芝道:“莫要吵到你阿爹,回去玩吧。”
朝堂上的事儿不是家长里短,虞兰芝想听也得挑个合适的时间,显然不是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