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塌上的姚震理了理衣襟,对着母亲耳语了几句,二人面色渐渐都凝肃了起来,何珺短暂地沉默后:“她早就想见你了,我现在就把她请过来。”
其实姚震想见的人早已经在门外等待着,风惊月何吕婵在暗处打量着高玚和她身边的人。
风惊月对吕婵道:“高玚身边高手不少,比如那个叫竹十七的,她气息绵长,稳如泰山。”
“你能看出她们的来历么?”
“我不太确定,若是见过她们动手,定能得出结论。现在我只能断定这些人是江湖中人,而不是皇宫内卫。”
江湖人修炼的功法与大内不同,这一点被风惊月看破实属正常,只是,长安贵人身边怎么云集了这些人呢?
“我看是高家姐妹在内宫并无可信赖之人,所以她们一定会极力争取姚震母女。”吕婵思索道,按常理推断,大内的侍卫是保护长安贵人的最佳人选,可来的偏偏不是,这就很值得令人深思了。
在二人的目视下,高玚孤身走入了屋内。
“自长安至此,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何庐州城你是做主,而不是令堂?”
她来了,忽视掉一切不必要的礼节,像一把快刀一样杀到了姚震面前,道了一个令姚震意想不到的开场白。
她就站在姚震坐塌的五步之外,温和的目光中有关切,有疑惑,有探究,而唯独没有姚震最厌恶的轻蔑和高傲。
姚震淡然地回望着高玚,她反问:“原本高大人不必趟这趟混水,但却还是出现在这里,与我这个危险的家伙同处一室,那又是为什么?”
“姚将军,在官场在直抒胸臆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我现在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代表太后与皇帝前来,为的家国太平,天下大定。太后们惜才,愿意给姚将军这样不拘小节的将才施展的空间,而她们也渴望着将军能名垂青史。”
哑谜的答案是另一个哑谜,谜底都是她们内心所求,不过高玚的哑谜太过官方,姚震还没有得到心中想要的答案。
“高大人,我明明有一百次机会投靠蔡氏逆党,兵临城下的危机面前,我的坚持并不是为了等待太后许以的高官厚禄。”
姚震从坐塌上站起身,伤痛纠缠之下的身形依旧魁伟,她没有向高玚靠近,而她只是从痛楚中起立,那杀气未散的气势就足以让高玚感到威胁。
当真是被当作“叛臣”的人物啊。
高玚见惯了长安内那些“真名士自风流”“为万世开太平”的儒士名臣,眼前之人叫她眼前一亮,那些将“生民”“天下”挂在口中的家伙,可未必能做到像她一样奋不顾身,蹈节死义。
而那一丝威胁也在这一份欣赏中荡然无存了。
高玚主动迈步,向前走近:“姚将军为的是满城的百姓,对吧?”
她不等姚震回答,自顾自地说出了猜想:“我今日抵达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栖流所内,那时候我还没见过你,我从百姓的言谈中拼凑出了你的形象。而直到你大胜回城,在响彻天际的欢呼声中,印证了我的推断。”
“你不打‘应’字旗,是因为你想知道,应国能不能对得起她的百姓,你在乎的不是谁成为了接受山呼万岁的九五之尊,你愿意拼死一搏的是那些奔赴而来求你庇护的百姓。皇帝可以轮流做,但太平人间难得。”
姚震从未想过,她自己近乎于天真的,在乱世的枪戟劈杀下是最不值一提的,被何守忠那类卑鄙小人狠狠嘲笑的梦想被轻易窥破,本是最不食人间烟火的长安贵胄居然懂得?
“姚震,我本该斥你目无君上,大逆不道,我更可以治你的重罪,以尚方剑取你首级,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并不仅仅是太后需要你,而更是江淮的百姓需要你。”
高玚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倒戈”会来得如此之快,她的心不自觉地像对立面的姚震偏袒过去,差点忘记了大姐姐派自己前来是为了什么。可她不能忽视自己的真心啊,她也渴望着这一片被流离失所和家破人亡的眼泪浸透的土地能再度生长出春花与稻禾。
谈话的内容已经大大超出了姚震的预料之外,她从不敢相信,眼前代表皇权的来人可以将下臣对君王的“忠义”彻底解构,而最令她震动的是高玚的态度,这几乎是平等之人的相识相知的过程。
她忘记了,她本该狠狠诈出高玚前来的缘故,甚至可以挑拨她们姐妹离间,从中得知高太后的真实目的,再以此换得自己与母亲的安全。
可她第一次被对方的开诚布公打得手足无措。
因为她们都是拥有一颗赤心的人吧,所以才能在乱局的试探与怀疑、对抗与较量中奔赴向唯一的光明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