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山路和崎岖没有半点关系,很好走,仿佛它的诞生就是为了便于行进一般,越跟着豹灵向前走,前方越光明,但皮肤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被灼伤的不适感。
等豹灵停下脚步,众人抬头仰望,终于在难以言说的震撼中明白这方秘境为何如此神奇。
明净的天空下悬浮着稀稀落落的水珠,那些水珠澄澈透亮,大小不一,形状也完全不相同,有的圆润,像价值连城的明珠;有的稚拙,像未经雕琢的璞玉。
风来了,水珠因此动了起来,它们轻飘飘地漂浮着,贴近地面后,被缓缓弹起,慢悠悠地升至高空,变作一道奔流垂下的瀑布,瀑布在山石上砸出了坑,在哪里汇作一泓生生不息的泉眼,那水流像是能开山劈石一般,自由地向四面八方流去,成为了一方天地里滋养万物的生命之源。
泉流的声音清脆,压住了众人惊叹的轻呼,可是没能盖过空中突然传来的一声苍老而疲惫的问话。
“是阿济么?我很久没做梦了……却还是能梦到你。”
声音里已经失去了生命鲜活的力量,干枯得像是即将化作灰烬的树皮,稀碎的,破败的,无力的。
话音未落,众人在寻找声音来源之时东张西望,突然发现中天之日缓缓向她们靠近。奇怪的是,并不刺目,也不灼热,待她们定睛细看,才发现这方秘境里的“太阳”中心有个小孩模样的人影!
那就是巫漫吗?
在天地之中再造一个天地,光源和水源都出自这里,生命从巫漫手上诞生,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精心雕琢的作品。
她……是此间天地的造物主……创世神么?
维持这天地里心脏跳动的唯一太阳。
众人在前来的路上,也曾经畅谈过自己想象中母蛊究竟是什么模样,或许是跳动不竭的巨型肉瘤,或许是全身血肉模糊张牙舞爪人不人虫不虫的怪物,总之,那一定是邪恶的、吞噬生命的、违逆天道的。
她们从不敢想象,孕育母蛊的真实场景竟然是这般……奇异瑰丽,乃至于染上了神圣的色彩,真的有“人”能创世么?这太难以置信了。
地上,两头豹灵显而易见地激动了起来,它们见到了许久没见的同伴,一扫身体上的痛楚,雀跃欢呼。
相逢的欢愉没有将众人感染,疑惑在心中生成,按时间推算,巫漫已经是八九十岁的人了,为什么“太阳”中心是个小孩?
问题还没来得及询问,巫济已经率先开了口:“阿漫,我该恭喜你吗?你做到了,你创造了你梦想中的世界,以生命为代价。”
巫漫生命的迅速流逝是因为她用自己的血和力量供养起了这一片由她创造的天地,巨大流逝让她“返老还童”,耗尽一切能量,回复到最初的状态,就像冬天树木会让叶子落尽,枯枝断裂一样,尽可能的减少消耗,而孩童形态的巫漫就是这一切运作后的结果。
她的力量成为光芒,进入了这个世界里的循环流转中,被不断地消耗、再生,她已经和这里永远的合为一体,毫不夸张地说,她几乎得到了永生,而长生不老的代价则是被禁锢,秘境是她的得意之作,也是无法迈出的永恒囚牢。
可巫漫的心已经老得千疮百孔,她怅然道:“漫?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呼唤我了,水势浩大则为‘漫’,圆满到溢出则是‘漫’,命名之时的美好寄托却成为了残缺的诅咒,听起来真是既让人感到亲切,又让人分外厌恶啊。”
这世界的一切都由巫漫掌控,当她的情绪涌起了波澜之时,风因此而变得凛冽。
巫漫的前半生顺风顺水,堪称光辉无比,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缺憾则是她无法娩出自己的孩子。
作为精通医术的巫,在巍洛洛的时候,她接生过很多小孩,见识过无数个通过血脉和脐带连接的紧密关系。她每一次接生之后都会产生深刻的失落,这种血腥与痛苦中的创生,她从未拥有过,明明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一个不可忽视的风险,她却如此渴望。
日积月累中,渴望终于变质了,变成了无法驱散的焦虑,变成了独占的私欲,变成了对自身的厌弃!
在一个有生殖崇拜的地方,她偏偏失去了这个能力,而她还是人所共识的大巫,将带领补天一脉的大巫,她产生了挫败感,手足无措,她担心被排斥,被同情,被可怜。
“‘残缺’并不重要,因为巍洛洛能包容,”巫济抬头,直视着对方的不甘,“你也知道,巫之中的前辈,也不乏眇一目的,而巍洛洛的孩子是大家的孩子,我们会和先辈一样,共同抚育后代,再也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