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边的闲梦落,严阵以待,“兄长,我受够了等待!你给个准头,凌迟的刀刃都该有落地的时候。左等右等,偏要我苦等、空等、漫无目的的等!何时要他们来怠慢?”
二人齐声,质问温孤怀璧,“你要当什么人,对哪方责无旁贷,一力担当?”
同样被夹在其中的小医女,宁思裕压根不敢说话,连吭个声都困难。
她屏息凝神,冷汗直下,连擦拭都不敢。只得顶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战战兢兢地缝补着患者伤口。
眼见二人矛盾频发,一场大战,势在必行。捂着双方兵器的手掌,感受到切割般的痛楚,鲜血淋漓,温孤怀璧吸了一口冷气,胸膛似有凝冰之意。
他身前身后大幅度受创,挨了庇佑的师弟师妹们的捅,刺穿、啃透了几十个窟窿,要不是底子深厚,能打能扛,其实早就去陪他的父母和师父了。
正在争执的盛怀安副宗主、他的弟弟闲梦落,并不是没看到,也不是没预料。
只是在他们心中,他们争吵的内容,比起他的伤势,更加关乎切要。
是要他来站队,评个是非对错,恩怨两清。
是了,时下情势,大抵如此。强调黑白地段鲜明,挤压抹杀中间的灰色空间。讲究切割明细,找个山头站立,好统一战线,同仇敌忾。
长此以往,只有立场,没有正谬。分朋树党,催动党羽立派,收拢人脉,标同伐异。
彼此厮杀,仇恨怨怼,直至只剩下同一个声音。
名为支配。
白雪皑皑间,温孤怀璧忽然想起解裁春。
明明这场大雪和小满姑娘毫不相干,他却不由得被引得思念起她。
兴许是冬雪里夹杂的呜咽声作祟。
如果是小满姑娘的话,她又会怎么抉择?
还是先把针锋相对放到一边,顾及他的伤势要紧。毕竟争闹不休,冲突并起,永远没有消停的间隙,而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想来他和小满姑娘,确实是有渊源的。
苏尔奈和问道宗的链接,维系到他们身上。小满姑娘凑巧是苏尔奈传人,使用了能用来差遣问道宗弟子的叶片。他是问道宗大师兄,有何派遣,他第一个应在前头。
小满姑娘记忆模糊不清,他被封印过往,前尘尽忘。
小满姑娘有了新的名字、崭新的人生、相处的对象。他也有新的名字、崭新的人生、相处的对象。
他们两人合该水乳交融,难分难解。
思定,温孤怀璧心神大定,以往温润如水的眼神,流露出常人难以撼动的坚毅。
他对扣着射日弓的盛怀水副宗主道:“秉明副宗主,前尘往事我既已记起,断不会再次辜负已然辜负了一遍的亲人。闲梦落是我的亲生胞弟,我自会将他拐到正途上。”
转头又对操着七弦琴的闲梦落说:“问道宗对我有养育之恩,抚恤之礼。各位长老师长更是亲力亲为,用心栽培,我绝不可能背叛宗门。”
“那兄长的意思是?”闲梦落急问。
盛怀水道高一筹,看透他的意思。她收回射日弓,让医女大胆看诊,出于前辈的好意指点。“世间哪有两全其美的事,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贪心不足蛇吞象,是为修道之人大忌。
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承蒙副宗主指教,敝人心意已决。”重新使用谦词的温孤怀璧,不再是口头说着谦虚话,实际内心不屑一顾,颇有冒犯的体面人。
他揭开了蒙着大雾的过去,接受了紊乱混沌的当下,也作出决定,勇于怀抱也许会因他的决策,分崩离析的未来。
尔雅温文的君子是他,得寸进尺的暴徒是他。恭俭温良的大师兄是他,罪恶滔天的闲家人也是他……零零碎碎,岁岁年年,构成了他的方方面面。
人具有多面性、多重身份、多副面孔,而非单一的白纸,翻来折去,都是同一副形容。
温孤怀璧不会遗憾自己的出身、家世,更不会对自己虚构的形象、犯过的罪行忏悔。
陈年往事,真相大白,所幸他已有了承担风风雨雨的臂力,再猛烈的迅风暴雨也无法将他打倒。
盛怀水副宗主和闲梦落各自后退一步,让开空隙,让小医女们给争执中心的温孤怀璧治疗。
她们七手八脚地抬来担架,搬着重伤的患者上去。每个小萝卜头低声咕哝着,嘿咻嘿咻,给自己加油鼓气,手臂和额头全部冒着热汗。
下半身被招魂幡里的恶鬼啃光了的鹤知章,推着轮椅出来。
椅子上头横着一杆鸡毛掸子,提起来,握在手心,给两个耽误治疗的后生一人屁股一下。
好久没有被长辈打过的闲梦落,恶从胆边生,手扣在琴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