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其峰峰主辜嘉怡双手抱臂,俯看着赖坐在门口,有气进没气出的青年。
可不正是大名鼎鼎,有负盛名的漫才客。
卧坐在地的人,右肩到腰腹被刀刃划了道大口。背上插了密密麻麻的箭矢,扎成了千疮百孔的刺猬。想来这十业至强的声名,也不是那么容易担负的。
问道宗用他来沽名钓誉,吸引来的,自然不会单是诚心交友的儒雅之士。
尽己所能,庇佑孱弱的救世之道,早随着诸神离析涣奔后被摈弃。今人信奉尔虞我诈,自私自利,弱肉强食,丛林法则。
时人厌恶弱小,崇尚强大。追捧强者,欺凌羸弱。
当某个观念靡然成风,大行其道。击败原先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客之情,岿然仙道,其影响深刻久远,一跃成为大众焦点。
而后泥沙俱下,蔚然的风气就难再起复。留下来的只有争强好胜之徒,乐起战事之辈。
漫才客所处的宗门骑墙,一边有心遮掩他的形貌,一边又要拿他的壮举称道,反而起了反作用。
焉知这反作用不正中门派下怀。
愈是遮掩,愈引发好奇。
不论坦坦荡荡,开门见客。或藏头露尾,自保为上。当他一举歼灭无间,走到人前,就意味着腥风血雨,永不止歇。
意图在十业大界威名远扬者,欲杀漫才客祭旗,拆了他的骨头做登天梯。要报仇雪恨的,接连冲锋陷阵。替羡瑶台效犬马之劳众,绞尽脑汁搜罗他的线索,围堵绞杀。
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漫才客伤得不冤。
双拳难敌四手,遑论要以一己之力,应对层出不穷的杀手。能撑到此时,已是不易。神魂受损,血线清空大半,都属轻的了。
这些,想必他也捂死了,不叫他家中那位知晓。
漫才客面无表情地呕着血,吐出破碎的肝脏,机械性地复述,“辜峰主大善人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话她怎么听得这么耳熟呢?好像之前有谁跟她说过。
哦,她想起来了,是那个有能耐混进丹霞峡,还有能耐攀附上问道宗师祖的女子。
真不愧是两口子。夫唱妇随,神会心契。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而是以我跟你交手过的经历,你并非轻信他人,轻易把性命交托的家伙。”
与其说漫才客信任她的名声,不如说漫才客深信妻子的判断。
何等愚昧、痴狂。
有点无意中掺和了夫妻俩秀恩爱的过程,被看扁了的观感。辜嘉怡微笑。
不过,比起初见时,少年老气横秋,心如草灰的情状,还是现下这副模样更适合他,起码多了几分活人气。
辜嘉怡瞅着门外虎视眈眈,只恨不能把漫才客斩杀当场的一干追兵,再看看损耗灵力,自剖神魂,凝聚契法的漫才客,华光四溢的臂钏一甩,如牛负重的法阵直拉着追兵往下坠。
她一手提着半死不活的青年后衣领,提到自家宅院喂了丹药,提着条命。
走南闯北,行侠仗义多年,关于岐黄之术,她也略通一二。探测到漫才客身上的伤势,不仅源于层出不穷的外伤,还有极大虚空的内创。
更甚者,正是由于他内伤深重,才会被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刺客、杀手们,钻了空子,导致一连串的皮肉之苦。
初看她没往深思量,如今一看,五内的创伤竟是由于他自己本人所创。
宁可重伤自己,也要达成的目的……
真的值当吗?
漫才客的伤势,一日比一日重,辜嘉怡都怕人家死在她家门口,耽误了她的救世之道。他本人却是一天比一天欣喜,仿佛筹谋已久的规划,终有一日,能从浅淡的笔墨跃于纸上。
“辜峰主……”
“不敢当。”
辜嘉怡打断他的话。
这些年来,她见的人多了,有辅以重利引诱的,有挟着权势威逼的,花样百出,各现奇招。
例如漫才客这种坦坦荡荡的祸水东引,把蜂窝般源源不绝追杀他的追兵往她峰门口引,且听凭发妻三言两语的推辞,死心眼认为她会帮助他的,他还是第一个。
耿直到要让人发笑了。
“我辜某古道热肠,豪气干云,最承不住你漫才客一句称谓。你未称呼我一声峰主,就自主给我招来海量麻烦,那你恭敬地招呼,还不知怎样架我在火上烤。”
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实属寻常,她就不说什么了。
漫才客剑术了得,功夫超群。便是脑筋动得不勤快,嘴皮子使得也不利落。简称嘴巴笨,一根筋拧着。愁死个人。
求情的话撞了墙,只会呆呆地复述,等到对方再次拒绝,然后重复到人答应为止。
就是被叨扰的人,烦不甚烦。
“辜峰主大善人的名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