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纷乱的记忆如潮水翻涌,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碰撞、拼合。
待思绪浪潮平息,两幅画面如刀刻般清晰:
冲天火光中,柳舜华裙摆飞扬,她满脸决绝,义无反顾地奔向火海。
相府门前,红绸高悬,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贺玄度牵着她的手稳稳跨过。
两团火,隔着生死悲喜,将他与柳舜华生生分开。
柳舜华忘了他,她嫁给了别人!
看着残破的院落,他肩膀剧烈抖动,突然狂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尖锐,仿佛要将他两世的悲凉都笑尽。
他都已经放弃了,为什么偏偏要让他记起?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如何能甘心!
程氏上前拉住他的手,颤抖道:“儿啊,你怎么了?”
贺玄晖闭上眼,缓缓拉开她的手,“母亲,我累了,要回去歇息。”
……
丹曦破雾,金灿灿的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屋内,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贺玄度昨夜睡得不踏实,这会还没醒。
柳舜华习惯早起,轻手轻脚下了床,正踮着脚在衣柜前挑选衣物。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耳畔,随风轻轻晃动。
换好衣裙,坐在铜镜前仔细梳着头发,一头青丝如瀑,在晨光中泛着柔润的光泽。
忽然,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从背后环来,温热掌心覆在她的腰间。
“我帮你梳。”贺玄度微哑的嗓音落在耳畔。
他取过梳子,将她散落的发丝尽数拢在掌心,像捧着稀世珍宝。
柳舜华透过铜镜望去,见他只随意披了件素白中衣,衣袖滑落,手臂上那道烧伤的疤痕赫然露了出来。
贺玄度注意到她的目光,轻笑道:“是不是很丑,看来我大安第一美男子的称号要被你收回了?”
柳舜华笑了一下,回过身去摸他的伤疤,指腹划过他的肌肤,轻得像柳梢扫过湖面,仿佛要将那陈年的伤痕熨平。
想到昨日贺玄度见到程氏的态度,她有些不放心,“此前一直没来得及问,程氏她真的对你起了杀心?”
贺玄度笑道:“假的,我随便寻个借口骗皇上的。我好歹是相府公子,有祖母护着,她没有那么大胆子,你就放心好了。”
“程氏跋扈,实在可恨,但她毕竟是相府夫人,你且忍耐些,等过了年,咱们就回凉州,再也不管这些纷纷扰扰。”
说罢,想到了什么,又问:“上林苑那个刺客,到底是什么人,同上次袭击都尉府的是一批人吗?”
上次山洞内,她见贺玄度将人带走,心内疑惑。思来想去,总觉得他们的招式有些眼熟。也是昨日晚间,她收拾出贺玄度在凉州时送她的项圈,突然想到,那些人的路数,似乎同当初攻击都尉府的那些黑衣人一样。
贺玄度拿着木梳的手微微一抖。
当初柳舜华想远离长安,婚后回凉州时,他们已经搜集了不少彭城王的证据,千机阁潜伏在长安各处的探子已尽在掌握。只消静候一段时日,他们便能顺藤摸瓜,将彭城王拉下马,完成外祖遗愿。
可一夕之间,先帝崩逝,朝局动荡,九生那边前路扑朔迷离。昨日,他又惊悉母亲当年离世真相。
外祖遗愿他不敢忘,生母大仇更不能不报,如今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已深陷泥潭,决不能让柳舜华也搅进这烂泥里。
“你怎么了?”柳舜华见他久久不语,低声问道。
贺玄度恢复手上的动作,将梳齿缓缓滑过发尾时,忽然俯身,下颌抵在她肩窝,镜中两人身影交叠在一起。
他声音嘶哑,“蓁蓁,你能不能等等我?”
柳舜华双手覆上他冰冷的手指,柔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过完年,你能不能先去凉州等我?”贺玄度声音闷在她颈窝,“我知道,我出尔反尔,我很自私。你要打我骂我,我都随你。蓁蓁,求你别生气。”
柳舜华一怔,自昨日归来,他便有些不对,见他如此,心内愈发不安。
前世,她等了一辈子,她实在不想再等下去。
柳舜华缓缓道:“不,我不会等你。”
贺玄度抬头,镜中映出他猩红的眼角。
是啊,要等多久呢,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没有理由要求她等下去。
他垂着头,“蓁蓁,是我的错,但我从未想过要骗你,我……”
“贺玄度。”柳舜华打断他,扳过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好的夫妇一体,你为什么每次都要一个人扛着?我不愿等,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泥潭深渊,我只想陪着你,你懂不懂?”
贺玄度眼眶骤然湿润,双臂猛地收紧,将她死死按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