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然坐在明月下,抬手云雾,举止飘逸。
就如蜃海志怪中,月宫摘桂的神仙宗伯。
周擎只
能硬着头皮,坐在他旁边。
满桌琳琅,都是温热的吃食。
张菡有些惊讶:“这次怎么都是新鲜菜品?”
她望向姜嘉茉:“嘉嘉,这是你点的吗?”
裴京聿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他淡然道:“周先生刚才不舒服,胃里空空。我实在垂怜,于是重新置办宴席,以作招待。”
一语毕,他命人招来,二十七位妙龄少女。
这群穿着开襟旗袍,娥眉微勾,含羞带嗔姑娘们,手持着丝竹管弦。
她们移步到中庭,隔着山水屏风的横断,开始演奏。
第一回,她们弹的是《彩云追月》。
一群情意绵绵的温香软玉,从古筝到琵琶,都是国家级水准的演奏者。
姜嘉茉小口喝着汤。
——那人煨给她,端到面前的“灵芝隐玉婵”。
鲜甜的蝉花汤,也变得涩,又有点酸。
姜嘉茉恍惚地想,“原来裴京聿身边,这种陪他诗情画意的年轻女子,多如过江之鲫。”
她忍不住,又怯怯的,瞥了裴京聿一眼。
男人好像也对弄竹弹丝的音乐声,没什么逸趣。
他好像和周擎,悄声谈论什么。
公子无双,鸣珂锵玉。
他侧脸英俊得不近人情。
姜嘉茉的心口,被月亮啮咬出了一个潇洒的剪影,然后把他装进去。
这一边。
管弦声中,在无人听到的地方。
裴京聿都快坏成水了。
他嘲讽起周擎来,简直咄咄逼人:“周老板,上次你李代桃僵的事儿,我都给你好好记在功劳簿上呢。”
周擎腼着脸:“我这不是怕姜嘉茉年纪小,人情浅薄,伺候不了您吗。”
裴京聿寡凉地笑:“我和她之间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的。”
男人追问:“没人给我降火。要你们选妃给我?”
周擎又是递烟灰缸,又是赔不是:“裴公子...实话告诉您吧。姜嘉茉是上面的人,保了的。”
他挠头,在想怎么描述比较合适:“三年前,导演盛煦,把她托付给我...让我照顾。”
周擎放低了声音:“当时,沈容宴要结婚了,他没办法放下嘉茉。”
看见裴京聿垂眸不语。
周擎又说:“您也知道,沈容宴当年为了一个女学生,搬出来住,闹得满城风雨。”
他努努嘴,眼神望向小口喝汤的姜嘉茉,示意道:“就是这位呢。”
裴京聿听完就懂了。
他笑了,说:“我当然知道。他们歇脚的房子,还是我的。”
裴京聿很清楚他挚友。
——为了一个女人,露草流萤的那一段旧事。
他和她没在一起的那些年。
窗外灯山影幢幢。
趋之若鹜的男人来重檐歇山顶,都想给她一个家。
裴京聿举起酒杯:“盛煦怕她受委屈;沈容宴结婚,也放不下她。”
他的眼神里,带着揶揄:“所以你呢?更是情种。为她开了一个公司,替他们安抚照顾她?”
周擎面露尴尬。
他招架不住裴京聿的审问:“我也是拘泥于人情世故而已,岂敢有私心去肖想她。”
他讨好道:“您家底雄厚,又有梧凤之鸣的手腕,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裴京聿笑道:“还讲究什么家学渊源啊。我就认识几个字。”
他眼神黑沉:“不像周先生,比狗还忠心耿耿,会讲很多诘屈聱牙的字眼。”
裴京聿一字一顿:“——用来给别人歌功颂德,替主人‘京阁藏春’。”
他讲完就笑,仿佛知道了天下,最大的开心事儿。
裴京聿眼里有玉石俱焚的尖锐。
他饮酒就呛到,雪茄痕烫在杯盘里,烧了一小段灰。
裴京聿咳嗽了一声。
他郁白的脖颈上,青筋外露,仿佛难受到极点。
张菡惯会察言观色,立刻会意,想给他斟茶。
她刚起身。
茶具就被一只纤巧白皙的手,捏在掌中。
姜嘉茉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裴京聿面前。
姜嘉茉:“不知道周总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请裴先生多担待。”
裴京聿没接那杯茶。
他长身玉立,有点望断劫灰的冷静:“周擎很清楚,如何赔罪。”
男人笑了笑,尘光不染。
他拿起外套,起身走掉了。
他刚一出门。
周擎几乎快撑不住似地,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他身边的孙云岫,处变不惊,打电话安顿好其他工作人员。
一旁的张菡看裴京聿,拒绝了姜嘉茉。
她有点幸灾乐祸地提出:“裴先生是什么意思啊?需要我过去问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