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开张,确实有一批年纪大的学生就是奔着认字来的。把常用的字和基础的加减乘除学会,就能出去跟着师傅当学徒了。
这年月里给人当学徒是一件苦差事,不管学什么刚拜师的前三年就得把师傅当亲爹供养。别说任劳任怨做白工,晚上还得在师傅跟前伺候着,打水洗脚装烟起夜,什么不是当徒弟的干?
要是认字,这些活儿虽然照样要干,起码能少被人骗,亦或是学徒的时候在旁边看着也能多偷学一点。
总之读书认字的人不知道目不识丁的人到底有多胆怯,毫不夸张的说,村里大部分不识字的人就连去县城都得互相结伴,就是怕被骗。
“村里的学童年纪小的坐不住,每天都得塾长搬一张椅子坐在讲堂后面盯着,就这样还今天带个青蛙明天带个蚂蚱过来。”
“这些学生要学成个模样,非得好几年不可。我和沈霁商量过,要是明年能考上秀才他或是得去府学苦读。要是还考不上,那就继续留在这里当个教书先生。”
再考不上,回府城沈霁又要面对无穷无尽的压力。不如继续留在村里,当不成官儿不要紧,别把人逼出个好歹来就行。
要真是这样,于氏便觉得沈霁这个做先生的就该有个做先生的样子,不说非要教出个秀才公,怎么也不能就这么由着他们混,学了几个字就心满意足,时间长了大家有样学样,这成何体统。
再说这个私塾是谢九九花了钱的,外面本就对她一个女子揽下谢家所有事多有闲言碎语,好像她留在家里招赘,是要霸占了本该全属于她弟弟的家产。
要是私塾办得这般不伦不类,那些读书人的嘴又岂能轻易放过她。
“于娘子别急,我知你是一片好心,要不是真心为我着想,你才不着这个急。”
只不过于氏还是忘了,整个鹿鸣村的人有一家算一家,没有一家的家底能跟她于家相比的。
人是什么出身就会自然而然站在什么位置看待问题,对于于氏来说粗浅的认字那就不是读书,会几句之乎者也这算得了什么,可这在鹿鸣村,就远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鹿鸣村的人一年到头才能赚多少银子,哪怕是谢天佑和族爷他们家,说难听些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连想要霸占谢家的产业手段都做的那么粗疏,想要昧下谢家的钱都只能硬抢。
是他们不想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吗?当然不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更高深的能侵占谢家财产的办法。
“吃不饱的人,只能想到要是我一年四季天天能吃饱就好了。能吃饱的人又会觉得光吃饭不够,一
个月怎么也得割几两肉尝尝味儿。
能天天吃肉的人家,才会觉得老吃肉腻歪,家里的厨子得天天琢磨,做一些不是肉但是比肉还要香的菜色,才能满足主家的要求。”
这这种‘要吃菜,但是要把菜做得比肉香,肉太腻了不好吃’的要求,对于鹿鸣村的人来说,不是傻子就是疯子,这世上还能不喜欢吃肉的人?!
所以沈霁做私塾先生教的大部分学生,注定认了字会算数就会果断选择出去谋生。
一年能多赚几两银子能不被别人骗,这就是他们觉得最好的日子了。至于什么考科举做秀才公,那是茶余饭后说来调侃自己的话,谁能把个笑话当真啊。
“那……”这个道理沈霁之前也说过,就是说得太文绉绉了于氏懂了却无法真正明白。
现在谢九九这么一说,她才也觉得自己这个爱吃菜比肉香的人,是不该拦着还吃不上肉的人,出去赚钱吃肉。
“那于娘子便不用再为此事焦心,沈郎君如今做的事对鹿鸣村这些识字的人来说,就流芳后世的好事。
没有沈先生现在教会他们认字,又怎么会有以后的千般可能。再过些年,等这村上的人都能吃上肉了,到时候先生赶他们走他们也不会走。”
谢九九这舌灿莲花好一顿夸,别说于氏,就是沈霁在一旁都听得脸红了。本来就是图个清闲躲一躲压力才来当的教书先生,怎么被谢家这大娘子一说,说得还真成了天大的好事了。
谢九九说话的时候脸上眼里全是一点不掺假的真诚,听得于氏脸都涨红了。
紧紧拉住她的手攥了攥便起身往后院去,看那架势今日是说什么都要把谢九九留下来,跟自己同吃同睡的。
“多谢谢娘子替我解围。”
“只要以后于娘子不在这件事上念叨沈郎君就好了。”
“诶,那谢娘子这可想错了。”
沈霁摆摆手,自己的妻子自己最清楚。道理她可懂了,谁见了都得说于氏温柔大方是个难得的好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