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到关键时刻,幻听总会忍不住唠叨起来,把以往遇见提问才会回答的东西强调一遍又一遍,事无巨细。
他说一句,谢乐游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甚至在回想上个月在某农家吃到的香喷喷肉排,丰厚多汁的滋味比今天晚上干巴巴的风干肉可好多了。
谢乐游形容得绘声绘色,口舌生津,一点都没有即将面临大战的危机感,还在捣乱。
幻听也不生气。
等谢乐游说完,他先回答谢乐游的话,然后再把没说完的话耐心地重复。
就是因为幻听如此包容的态度,有问必答,谢乐游才会觉得好玩,放松。
随便说什么都会得到反馈,思绪乱飞也能跟上他的节奏,从来没出现过不能理解在说什么的问题,最多就是他们俩看待同一件事的角度不同。
这令谢乐游在提起撬棍就莽上去物法双攻的时候,也记住了如何弥补漏洞,如何清理现场,如何变装,如何在插翅难飞的境地逃之夭夭。
尤其是幻听提供的变装心得,简直精彩纷呈,令谢乐游大开眼界!
在谢乐游学会如何设立空间坐标以前,幻听神来之笔的伪装小技巧,曾经无数次帮他在围捕中逃出生天。
逃跑,反杀,逃跑,再反杀。
一整套熟练流程变成潜意识,刻进了骨子里。
直到他习惯不用逃跑。
风声停了。
谢乐游拿起摆在前方的火红撬棍,起身。双面开刃的长长棍身,反射出看不见脸的一线兜帽。
“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他掀开帐篷。
月夜。
面前跪倒了一地,黑压压的人。
“救救我们,魔法师大人!”最前头的老妇人,把额头深深贴在沙地。
“所以,你们是这儿的沙匪?”
用石头砌成的洞窟里,谢乐游得低头才能走进去。
“要不你在外面,我进去确认那个阿婆说的是否属实。”李安妮说。
“没事。”谢乐游说,“我想亲眼看看。”
说着,谢乐游弓着背就要走进低矮的石头房。
“等下!”幻听直接道,“加个水屏障防护。”
谢乐游抬手给自己和身后的李安妮分别设了个水屏障,源源不断的水元素从“水源”涌入他的魔力回路。
然后他才问:“为什么?”
在得到答案前,谢乐游已经看清了洞窟内的场景。
昏暗的石头房里,连油灯都没有。月光从石壁的缺口透进来,照亮了地上躺成一排的人。
他们在融化。
物理意义上的融化。从体表开始。
有的皮肤皲裂得像干巴的戈壁滩,露出鲜红的肉,恐怕连空气吹过都像刀割一样疼。有的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叹息,像是在叫苦,又像是在呼吸。
还有的身上衣服、地上油布都被浸湿了。暗色的,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层层地起壳,黏在身上。旁边衣服被剪开了,黏住的地方却留了四四方方的暗色块,和身体长在一起,绞进骨头里。
哎哟——哎哟——
没有人在哭。
他们只是在忍耐活着。
跟在谢乐游后面走进来的李安妮说不出话。她双手捂住嘴,压抑住巨大的、快要爆发的情感:“这是什么?”
“辐射病。”幻听回答了谢乐游先前的问题,他把术语换成了通俗易懂的解释,“会让人不停地出血,受伤后无法愈合,身体内的脏器受损。空气里有很多脏东西,失去皮肤屏障,就会侵入人体,导致吐血,高烧发热,甚至可能让接触过脏血的人也产生相同的症状。”
不等谢乐游复述回答,李安妮已经越过他走上前,她在水屏障里抽出魔杖,短促地念出咒语:“肌体苏生。”
星星点点的绿光从魔杖飘出,如同萤火。
最靠近李安妮的人溃烂的手臂开始长出新肉。可是没过几秒,新长出的皮肤又多出淤青。
这个人猛烈地发出咳嗽,他想捂住嘴,掌心皮肤却黏在嘴唇上,被带下一块。
男人麻木地放下露出血肉的掌心。他呕出的血,和掌心流出的血,混合在一起,顺着纹理往下淌在地面。
男人动了动腿,他似乎想翻个身,蜷缩起来。
他翻不动。
于是只能躺着,无神地看着上方。他或许知道有人进来,或许不知道。
没有区别。
看到这一幕,谢乐游和李安妮终于明白了,老妇人先前所说的并非玩笑话。
“请送我们去死。”老妇人伏在地上,已经没有了伤心的情绪。
她只是一味在重复:“我们下不去手……拜托你们行行好,杀了我们。”
于是谢乐游和李安妮来到了沙匪们的石窟,决定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