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便用这百万两白银,赎回我裴一雪的自由身,买断这所谓的‘生养之恩’。从今往后,我与裴家,恩断义绝,生死无关!请族老见证,除名,拟断绝书!否则……”他目光落在面无人色的道士身上,“否则,这妖孽惑众、谋害嫡子的惊天丑闻,明日便会传遍西塘县!”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客堂内一片死寂,只剩下裴老夫人压抑的、如同诅咒般的低泣和裴君粗重的喘息声。
断绝书最终被飞快地写好。裴家那几个人的手印,按得比任何时候都用力,仿佛在甩掉什么可怕的瘟神。
回到那间冰冷简陋的偏院房间,奶娘李氏刚外出回来,听闻噩耗,当即红了眼眶,破口大骂裴家忘恩负义、丧尽天良,抓起扫帚就要冲出去拼命。
裴一雪几乎用尽最后力气才将她死死拦住。他靠在冰冷斑驳的土墙上,将那块被主角受视为“信物”、被原主当作珍宝贴身珍藏的玉佩塞进李氏手中。
“奶娘……咳咳……去……当铺……换成银子……买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
李氏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唇角的血迹,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攥紧了玉佩:“公子!这玉佩……公子平日最是喜爱。”
“现在不喜欢了…拿去换钱……”裴一雪扯出一个虚弱的笑,眼神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玉佩是主角受送给“裴一雪”的,一直以来都跟宝贝什么似的,到死都紧紧攥在手里,他却膈应得不行。
破旧的马车在咯吱作响声中驶离了裴府那朱漆大门。
车轮碾过石板路,转入城外颠簸的黄土道。剧烈的摇晃扯动着五脏六腑,裴一雪裹着李氏找来的薄被,靠在冰冷的车壁上昏昏沉沉。
车厢狭小,弥漫着尘土和旧木头的腐朽气味。就在马车即将驶出城门关卡时,裴夫人身边那个满脸精明刻薄的老妈子,带着几个壮硕的家丁和丫鬟,拦住了去路。
“二公子留步!”老妈子皮笑肉不笑,“夫人吩咐了,既是分家,这财帛就得交割清楚,免得日后府里丢了贵重物件说不明白!”她三角眼扫过那辆破车和两人寒酸的衣物,隐含轻蔑。
李氏气得浑身发抖:“你们……欺人太甚!”
老妈子只当没听见,一挥手。两个丫鬟毫不客气地爬上车翻检那少得可怜的行李,粗鲁地抖开仅有的几件旧衣裳。两个家丁则逼近裴一雪和李氏,眼神不善。
“得罪了,二公子。”老妈子撩起袖子,布满老茧的手就要朝裴一雪身上摸索过来。那带着汗味和脂粉气的手快要触碰到裴一雪单薄的衣襟时,他猛地侧身避开,一阵剧烈的呛咳让他弯下腰去。
老妈子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和鄙夷,但也懒得再纠缠这病鬼,转而粗鲁地在他外袍口袋处捏了捏,又去翻检李氏。
裴一雪低着头,剧烈地咳嗽着,掩在袖中的手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脖颈。胆敢如此对他……他原本只是想与裴家断绝关系,从此各不相干。
如今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马车重新上路,车厢里一片狼藉。李氏无声抹泪,裴一雪闭着眼,疲惫得像被抽空了魂魄。只有那双偶尔睁开的眼眸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颠簸,无休止的颠簸。穿过金黄的、弥漫着谷物清香的田野,道路愈发狭窄崎岖,人烟逐渐稀少。深秋的风带着寒意,吹动着路旁枯黄的野草。
暮色四合时,马车终于在一条荒僻的山路口停下。车夫指着前方山坳深处一片模糊的轮廓:“公子,前面就是王家湾了。路太窄太陡,马车进不去。”
李氏扶着裴一雪艰难地下车。泥土路湿滑冰冷,脚下虚浮,裴一雪几乎将半边身体的重量都倚在李氏身上。顺着车夫指的方向望去,他的心微微一沉。
山坳深处,荒草丛生,断壁残垣隐约可见,如同巨兽的骸骨。暮色中,整个村落笼罩着一层灰败死寂的气息。这就是王家祖宅所在?比预想中更加荒凉破败。
然而,就在这片废墟般的景象中,一道细微却清晰的景象突兀地闯入视野——一缕淡淡的炊烟,正从村落深处袅袅升起!
有人?!
裴一雪瞬间绷紧了神经,疲惫的身体里涌起一丝警惕。李氏搀扶着他,拎着大包小包,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沿着泥泞的小路朝那炊烟的方向走去。
绕过几处倒塌的土墙和丛生的荆棘,眼前的景象让他脚步一顿。
一座不算大、显然有些年头的宅院豁然出现在眼前。与周遭的荒芜截然不同,它的院墙虽然斑驳,却没有任何坍塌;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子中央——一片整齐的菜畦,在这个萧瑟的深秋里,竟郁郁葱葱地生长着水灵灵的白菜和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