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的是张安世。
张安世现如今是霍光的心腹之臣,不久前升任尚书令,仕途一片明朗。张彭祖小小的心思是,他就不怕惹事,出了事首先有张贺罩着,实在不行,他想看看那位尚书令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他们的伙伴除了小侄女张妙之外,还有王茂,父亲是暴室丞,欧侯云青,父为掖庭狱丞,许平君,父为宦者丞。
刘病已静静听张彭祖说着,比起张妙的胆小懵懂,王茂的缺心眼傻愣劲儿和欧侯云青那种让人火大的冷漠而嚣张的气焰,掖庭甚少有刘病已这样安静斯文的倾听者。
许平君呢,她居然还会摆出长者姿态教育张彭祖安分守己,只不过这种态度往往让张彭祖不屑一顾。
刘病已吃完手中最后一块枣糕,和张彭祖出了门。
掖庭处于未央宫与长乐宫之间,管宫女及供御杂事。这里的宫墙与刘病已来时所见的承明殿四周别无二致,但气氛更加清冷静谧,这里没有那种皇族威严的逼视,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哀怨,这种哀怨存在于每一寸空气里,也存在于病已见到的大多数人的脸上。
张彭祖首先带刘病已见了王茂。王茂与刘病已差不多年纪,见到这位皇曾孙殿下,只觉自己多了个玩伴,心里倒是挺高兴,但他父亲王重却心有顾忌。
王重无意经营与皇曾孙的关系,今日也没有去迎接病已,此时病已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他是如坐针毡。他既不能漠视刘病已的存在下逐客令,又不能热情地欢迎他的到来,他担心有什么闲言闲语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又担心病已心中不满怨恨于他。
他内心犹豫,那种纠结的情绪体现在他深刻皱纹的脸上,眼神闪躲,脸色是一会儿阳一会儿阴。
刘病已当然知道他变化莫测的表情后面内心的纠结,他自觉地拉着正要口若悬河的张彭祖:“再去其他地方吧。”
其他地方的情况刘病已也有了心里预期。果然,欧侯家的态度与王重不谋而合,而欧侯云青本人给人的感觉则更加直接,直接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
张彭祖最后带病已去的地方是许家。
许广汉没想到刘病已会亲自登门,一通忙活招呼:“内子和平君出去采买了,不在家。”
张彭祖表现得比较随意,他坐到桌案边,随手拿起了一块糕点。
许广汉随即端上了羊奶请刘病已品尝。
掖庭里居住了不少人,从奴籍到官家,各有各的活法。而依据各种人的不同身份,所住的房间与用度规格自然会有所区别,许广汉这里比起张贺家就小了些,摆设紧凑,却显得更多了些生活气息。
刘病已看着门边挂着的一张麻布,上面绣着花草图样,看起来正是茱萸,而茱萸下方,还有三个小人儿纹样,看着是一家三口。
三个人互相依偎着,眼神看着茱萸殷红的果实。这纹样走线虽然简单,却可以看出三人神情中的期盼与温暖。
那是久违的家的感觉。
刘病已恍然大悟,后日就是重阳节了。
这个节日与过去的他实在是无甚交集,提起来甚至徒增伤感。
许广汉见他看着布料出神,笑嘻嘻地说:“这是内子与女儿胡乱绣的,莫见笑。”
说完,他又想起来什么:“后日你们都来我这里聚聚,内子会做菊花糕。”
刘病已还在愣神,张彭祖却一声应下,他自是知道许婶的手艺出了名的好。
……
第二日,张贺亲自将刘病已送到少府丞曹伦处。曹伦不过而立年纪,看着是个恭谨的人,长相古板严肃,更加显得老成,完全没有张贺身上那种亲和慈爱的气息。
而这对刘病已而言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小小年纪,已经见过了很多截然不同的陌生人。
少府作为掖庭的上级机构,其实是很忙的,尤其时值重阳,宫中诸事,都得好好布置。
曹伦简单与病已聊过,知道他在鲁地已经识过字,也懂些诗,忙起来,先将一卷礼记交给病已自行研读。
病已很聪明,学东西向来快,从《曲礼》到《大学》,一日下来,已瞥了个大概。
曹伦得闲时过来,见他正在对着《王制》篇钻研,“王夺之人,霸夺之与,强夺之地。”
“殿下?”曹伦喊了他一声。
“曹大人。”病已躬身对他行了一礼:“荀子口中,王者征服天下的手段为仁、义、威三者,非用霸,非用强,而是王道。”
曹伦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想到了高祖,他真是一个这样的英雄!”
病已眸子里闪出一道亮光,闪了闪曹伦的眼。
然后病已便向他请教篇中关于职官、爵禄、祭祀、刑罚方面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