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青刚想:改革开放的春风是真的吹起来了,连荷县这样的小县城都即将迎来第一家舞厅,红男绿女纸醉金迷,结果眼睛往门脸边上的一幅手绘海报瞟去,海报右下方的主办单位落款为:荷县共青团,原来是县共青团租用了一家国营饭店的场地,要在这儿组织一场单身男女青年的相亲舞会。
单身男女的婚嫁问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党和政府最操心的事情。操心完结婚,就该操心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这会儿还在计划生育,组织从上到下分派的任务是怎么费尽心机抓妇女去结扎,以不确保有任何漏网之鱼;再往后几十年,生育率暴跌,又换成操心年轻人不乐意生孩子,连公园里的雕塑都要换成其乐融融的五口之家:俩爹妈,仨孩子!
人丁太旺不行,人丁不旺也不行,男男女女阴阳调和,活得是真累挺。
路上林夏青碰上就地摆摊卖西瓜的小贩,说是他家地里自己种的,西瓜形状又长又胖,如果身上不是有纹路,林夏青会怀疑小贩种的是冬瓜。
这西瓜太大了,要一整只晋扬肯定吃不完的,病房又没有冰箱,夏天水果隔夜腐败得很快,嗜甜如命的苍蝇和小黑飞在病房里乱窜岂不闹心?林夏青便在摊子上等了一会儿,直到出现愿意和她拼西瓜的人,这才心满意足捧着半只西瓜施施然离去。
到了病房,晋扬不在,但是他的衬衫挂在床尾的铁架子上。
上回见他穿这衬衫,是他们一起去砂锅馆子吃饺子。
林夏青搁好西瓜,拎起他的衬衫嗅了嗅,应该是洗过并且经过阳光曝晒的,上面残留着淡淡的皂香,是他自己洗的吗?短短几天,他的腿已经完全好利索了?
晋扬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只空盆。
这只搪瓷盆是林夏青买来专门洗衣服用的。
林夏青瞠目结舌:“衣服真是你自己洗的?”
晋扬没想到她突然来了,微笑道:“等你好几天了,可是来报道了,再不来我这儿,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出师不利,无颜面对军师。”
说的他们跟八百年没见似的,其实吃饺子那天到现在一共也才四天。
“考上了?出去庆祝吧!”
“我都没说我考上了,你这话接的也太快了,立马说出去庆祝。万一我没考上呢,也出去庆祝啊?”
晋扬盯着她的脸很认真地看,确定她是真考上了,笑道:“没考上也得庆祝,努力的人都值得嘉奖。”
“你怎么脸上这么多小疹子?外面太阳太大晒的?特别眼皮上那块,一粒一粒的凸起来,跟染了风团似的。”
林夏青开始拉抽屉找水果刀,“化妆化的,估计那化妆品的质量不太好,我有点过敏。”
天煞的邵万鹏,哪有人那么吹毛求疵的,一条十几秒广告NG了无数次,劣质化妆品在自己脸上糊了两天,又被摄影棚里的大灯直射曝晒,林夏青都觉得得亏这张脸的肤质底子好,不然早就过敏痒的抓烂了,现在只起这么点小疹子,已经很好了。
“我来切吧,你买这么大的西瓜?”
晋扬知道林夏青有点洁癖,从她手里接过刀以后,拎着茶壶在空杯子上冲洗小刀。
林夏青闲人一个,就坐下来等着吃西瓜。
“很痒吗?你下颌位置都有点挠破了。”
林夏青漫不经心道:“还好,我故意挠破的,再抹点清凉油上去,好的快。”
晋扬又问她:“你不是去考试么?化妆干什么?”
他没见过林夏青化妆的样子,有点想象不出来,但觉得她长得好看,就是化成一张唱京剧的油彩脸,那也一定是戏台上的当家花旦。
林夏青指导他切西瓜仔细点儿汤汁到处流,他拿刀的样子怪吓人,不像是宰西瓜,像在宰垂死挣扎的不驯牲口,“是去考试,后面考完试在青市接了单买卖。”
晋扬咋舌道:“什么生意还要你化妆?”
林夏青说:“拍广告。”
晋扬着实没想到她去一趟青市,还能接上一支广告,这际遇也太神奇了,“你真是上哪儿都不耽误挣钱。住院鼓捣卖大酱,考试忙活完又去拍广告,这回挣了多少?”
林夏青觉得他算漏了,他没算上他给自己的十块护理费,穿到八十年代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已经打了三份工,分别是:卖大酱的乡下小妹、县医院病房的小护工,以及电视机厂广告客串的素人演员。
林夏青没说自己拍广告挣到的具体数目,和晋扬的身家一比显得太磕碜,她含糊道:“请你吃顿好的散伙饭不成问题。”
晋扬递了一块切好的西瓜到她手上,“还吃散伙饭?上回不是吃过了,你省点儿吧,要吃也是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