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拉开柜台后面唯一一张椅子,把林夏青摁在那上头,饭盒早就摆好了,大姐往林夏青手里递筷子,笑容十分慈爱:“快吃吧孩子,刚刚见你愁眉苦脸,我心脏都跟着漏跳了半晌。不要紧,还有下午半场呢,下午咱们争取超常发挥,最后成绩一定能顺利通过考核。”
“姐这就给你砸核桃,咱们补补脑,定定神,不慌不乱把下午的试考完。”大姐嘴里喃喃念叨,“吃完就去睡吧,这里什么都不要你收拾,你只管把精神头养的足足的。”
林夏青不知为何突然有点想哭,她只觉得这个年代的人心真的太好太好了,这真是一个无比纯真又温暖的年代,她突然开悟了一般,脑海中产生一个强烈的念头,那就是上天把她送来这里,让她重活一遍,是叫她好好感受人间温暖,好好过一世日子的。
从前没得到的,比如温暖的亲情,比如善意的帮助,这一世,她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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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青埋头啃着包子,语气有点哽咽:“大姐你别担心,我考的其实挺好,只不过一口气考了快四个小时,我乏得很,回来才没顾得上先和你说我考的怎么样,刚刚去水房扑了一把脸,我现在精神好多了。”
大姐听她这么说,比自己开了工资还高兴,砸核桃的动作更加卖力了,一气儿地给林夏青剥了四五瓣核桃仁,乐呵呵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林夏青咽了一个包子下腹,能量得到补给,更有精神和大姐说话了。
“我们考场今天有一个女生迟到了十分钟,差点儿进不了考场,那女生长得漂亮,她进门的时候,考场上好多男生不约而同地捯气,考官其实也看人看愣了,等回过神发现自己失了态,就拿手砸讲台,要底下的人正经应考。”
林夏青想起来那女孩,真真儿是一位眼前一亮的都市时髦美人儿,上衣是娃娃领的蓝细格子短袖衬衫,衬衫下摆压了一圈滚边百褶,款式很新颖独特,下身搭配一条上窄下宽版型的棉五分麻短裤,也是蓝色,不过比上身的蓝要深上一点。脚蹬低跟奶白皮凉鞋,两足套着中筒白色玻璃丝袜,袜口不是僵死地勒住脚脖子,而是很有审美地堆积在细细的脚踝处。
林夏青越想越入神,自从穿到朴实无华的八十年代,她一直在乡下和小县城打转,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穿衣打扮很有品味的潮流小美女了。就是现在想起来那女孩子,都依旧欣赏不已。她皮肤粉粉的,整个人跟尊瓷娃娃似的,泛着晶莹柔和的光泽,实在太令人印象深刻。
“还有一件事,有人带了军用水壶进考场,把小抄藏在水壶盖子上,考试的时候一边假装仰头喝水,一边使劲看瓶盖里的小抄。”
这种作弊手段简直前所未闻,大姐听得稀奇,直瞪眼道:“这也能行?”
林夏青往嘴里怼了一口大姐炒的香葱豆芽,“当然不行,他往水壶里灌错了水,冷水的话,小抄估计没事儿,偏偏他平时肠胃不好,灌的是温水,水汽全聚拢在瓶盖上,小抄上的笔迹全被水汽给晕开了,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作弊没作成,还被取消了考试资格。那人年纪挺大的了,三十左右吧,来复读学校报名,和一群十来岁的小年轻争名额,内心肯定是破釜沉舟挣扎过一番,估计怕考不上抹不开面子,这才兵行险招。”
大姐心头砰砰跳,“你说那水壶盖子才多点儿大,能藏得了几个字?唉,也是被逼急了呗,人人都想有一个好前程,可不是人人都有那本事。那人是乡下来的吧?考上大学能脱农籍,毕业分派上一个好工作,单位再给分一垛房子,那就真真正正摇身一变成了城里人。”
大姐说这话,一点儿歧视乡下人的意思都没有,她自己和公婆一家都是乡下出来的,她知道林夏青也是从乡下奔赴市里考试,她只是有点感慨,为什么城乡差别这么大,都是炎黄子孙,非得一籍户口本把人划拨得三六五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去打洞。还好她年轻的时候肯争气,嚷着要上城里讨生活,拖家带口在城里十来年,如今也算在城里扎稳了脚跟。
“其实城里也没那么好,窝鸟笼呢,房子还没乡下大,只是这里工作机会多,待乡下能干嘛?除了种地还是种地,一年到头抬头是天,低头是田,一想起小时候家里农忙那一阵割不尽的麦子,我现在还心慌呢,无边无际的麦子,什么时候才能割完呀,那种沉重的金色,不是辉煌,它对我的青春来说太绝望了。”
“能好好念书,一定要珍惜机会念出来,我以前就喜欢念书。”大姐拉出柜台抽屉向林夏青展示,抽屉里头不是想象中的瓜子和花生,或者掌管旅社房间的钥匙串之类,而是一本福楼拜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