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蓉一直不敢深问嫂子究竟怎么样了,去年开春爹走了,林书蓉接到家里的电报,觉得天都塌了。她寒窗苦读十来年,眼看着要熬出来了,马上就能分配工作挣到钱,爹娘也可以享福,结果爹却走了。
一场倒春寒就这样带走了爹。
林书蓉特别悔恨爹走的那年,她没回家过年,临近毕业,林书蓉一门心思扑在实习上,计划在京城多弄几个实习经验,简历上就会好看多了,到时候她回县城分配到好工作的把握就更高。林书蓉跟学校请假回家奔丧,回来的时候爹早就下完葬了,家里也已经物是人非。
回家除了再也见不到爹,家里最大的变化,就是西厢房变成了大侄子林庆辉的卧房,而原本该住在里头的二嫂母女,全无影踪。
妈说她出去上大学的这一年里,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嫂乔春锦带着闺女改嫁了。
林书蓉听得心里哐当一下,总觉得事情不该是妈说的这样,印象中二嫂在这个家从来话不多,二哥一去新疆十余年杳无音信,二嫂独身守了快二十年,怎么突然就改嫁了?
妈指着爹的牌位哭骂道:“老头一蹬腿,她乔春锦眼里还有人吗?天要下雨,儿媳妇要嫁人,没有公爹管着,乔春锦胆子大啊,狐狸精现了形,马上就跟别的汉子勾搭上了,你爹头七都没过,她就带着小狐狸精连夜从家里搬走,投奔外面的野汉去了。”
大嫂在边上帮腔:“也不知道背地里勾搭上多久了,不然怎么爹一走,乔春锦就这么火急火燎地从家里搬出去?林家主事一死,乔春锦再没有什么顾忌了,和外头的野男人天雷勾地火,一时半刻也忍不了,老天爷怎么不打个雷劈死她呢?不守妇道的贱人,当初也一样,谁知道林夏青是不是外头的野种,所以你二哥才狠心不要她们母女俩。”
林书蓉哑口无言,当初是二哥自己要去新疆谋前程,这事儿怎么能赖到二嫂头上?
她知道二嫂绝不是妈和大嫂嘴里的那种人,二嫂品性温和,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涵养一点不比大学生二哥低,讲话总是娓娓道来、思路清晰,也从来不像大嫂这样搬弄是非、颠倒黑白,二嫂和村里其他的长舌女人一点都不一样,她像个大家闺秀那样言行举止都十分克制端庄,二嫂气质如兰、品行高洁,是操劳这一家子的真正主心骨。
在林书蓉这,从来没有什么长嫂如母,只有二嫂如母,二嫂才是这个家最辛苦的人,日日为全家洗衣做饭,她和侄女夏青只差三岁,小时候二嫂怎么带夏青的,就是怎么带她,她们仨冬天窝一个炕,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二嫂会给她念连环画、给她梳小辫儿、裁新衣裳……
林书蓉讨厌大嫂这样诋毁二嫂,妈总是识人不清,不和二嫂亲近,喜欢和大嫂这样市侩势利的女人说到一处去。
她几乎是转个身的功夫,就接受了二嫂已经改嫁的事实,在妈和大嫂对二嫂改嫁的事百般咒骂的时候,她暗暗比任何人都为二嫂走进新生活而感到高兴。
真好,女人为什么要替一个薄情寡性的男人守活寡?真好,二嫂这样的好女人,就该拥有幸福的下半生,有个顶事的男人为她遮风挡雨,再不要她用单薄的双肩独自扛起一个家。
林书蓉没有勇气询问林夏青二嫂这几年过得幸福不幸福。
在她看来,林家欠二嫂的实在太多,特别是她从小到大一直敬仰不已的二哥,那个活在传说中,是全村骄傲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二哥,欠二嫂的,两辈子都还不够。
她真心希望,二嫂改嫁是得遇良人,那个被混账二哥耽误了半生的女人,这一次是真的寻找到了幸福。
林书蓉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哪怕是再磨人的高考成绩,都不及揭晓二嫂改嫁后是否幸福来得这般心乱如麻。
她知道的,只要她听到二嫂过得不幸福,哪怕那不幸福只有一丁点,她都会好难受、好难受,仿佛那些不幸全是她一个人造成的。
她想过一百种关于二嫂的消息,开心的、喜悦的、难过的、委屈的……却不想是现在这般五雷轰顶!
林夏青盯着她,冷漠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爷爷死后,王爱仙就把我和我妈赶出了林家,走的时候连床好被褥都没让我们带上。老屋屋顶漏雨、墙壁漏风,去年冬天好难捱,我妈胸部感染后一直没好,拖到夏天终于半死不活,重度胸膜炎,这会儿还在医院天天引流积液。”
林书蓉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像一根尖锐鱼刺鲠在喉咙,久久说不出话,妈和大嫂当初那一唱一和,把二嫂改嫁的事说得有板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