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芹和毛嫂也听到动静出来了,听见队伍里郭暮云渐行渐远的痛苦哀叫,神天菩萨地向天祷告:“老天,这帮人疯了吧?别是今晚就要了小郭的命!”
毛嫂捂着心口说:“我就知道有一天会这样,但这天真发生了,我又心头乱跳不踏实,不能亲眼看着小郭去送死。朱崇川管不好自己身下那杆枪,擦枪走火他没事,小郭只怕要陪着他去掉半条命。”
马小芹想不出这时候还有谁能救郭暮云,她急中生智道:“毛嫂,你是食品厂的,赶紧跟去看看。”
毛嫂拼命点头,也顾不得换不换衣服了,套上鞋立马追上队伍。
毛嫂这一去,天亮才回来,她回来的时候还搀着半人半鬼满身伤痕的郭暮云。
马小芹几乎一夜没睡,一颗心全部悬在耳朵上,听到外面有铁门推动的声音,连忙匍在玻璃窗上往外张望,果然是郭暮云回来了。
马小芹一拉开房门,在清晨的薄雾中,一张脸碰上隔壁两张脸,和同样摸出房门的林夏青乔春锦互相点点头,“你们也一宿没睡吧?”
林夏青从乡下背出来的酒精棉和紫药水派上了用场,这院子里的几个女人为了救一个失足寡妇,牢牢拧成了一股绳,齐心协力把郭暮云扶进了屋。
经历一整晚的非人折磨,郭暮云被打得皮开肉绽,恨她的、不恨她的女人都往她身上抡拳头,仿佛今晚和她搅和到一张床上的人,不是朱厂长,而是她们的丈夫。
郭暮云疼的半死,看见摆在客厅斗柜上儿子在动物园骑老虎的相框也被人砸碎了,捧起满是玻璃渣的相片,搂在怀里疯子一样地哭。
这画面当妈的都看不得,马小芹尤其看不得,眼泪跟着哗哗地流,心疼地说:“小郭,走错了路,咱们改了就好了。你疼孩子,朱崇川的老婆也给他生了孩子,你为了你的孩子在城里能有套房子,就伤害了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做不道德。做错了就要立正挨打,你改了就好好过日子,别再跟朱崇川这样的有妇之夫搅和到一起,以后我们几个就是你的姐妹,在这里你有什么难处,我们都会帮着你。”
郭暮云突然诡异地露出一个凄怆笑容,好像精神真的失常了,嬉笑怒骂道:“吃人的世道,美貌、才华、寡妇、优秀、嫉妒、恶意……哈哈,都冲着我?”
毛嫂听得背后发凉,她知道郭暮云没疯,郭暮云说的这些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其实都是真的。
毛嫂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夏末,也是这样快到厂里做月饼的时节,厂里新招了一批女工,那一批女工里有一个长相极其美丽的年轻姑娘。
别人一上午敲七八铁盘月饼,要强的年轻姑娘上工第一天上午,就敲出了十二盘整齐又好卖相的月饼。车间主任巡逻的时候夸了姑娘一句,其他女工开始脸色不善地暗暗嫉妒姑娘。
姑娘除了敲月饼手艺娴熟,还写得了一手好文章,给厂里内刊邮箱投稿件,几乎篇篇都能入选,厂里的领导把她从车间调去宣传科,从此她从一个一线车间的流水线女工,蜕变成宣传科的文字工作者。
再然后,别人知道了姑娘其实是个年轻的寡妇,便在她的伤口上撒盐,甚至用这伤口去嘲笑她、诋毁她,说她的宣传科干事是陪厂里领导睡出来的。
姑娘咬着牙,自请下放车间,重新做回她的流水线女工。
她的文章后来不再投给厂里内刊了,她凭着自己的真本事,将自己的名字刊登在了全国性的文学杂志上,那些当初说她靠陪睡睡出宣传科干事的人全部闭了嘴,毕竟她们不能再造谣她一个食品厂做月饼的底层女工睡了文联主席,而将文章登上赫赫有名的文学杂志。
可是后来,她出了名,日子没有变得更好,相反,现实生活中嫉妒她的人更多了,她在厂里的日子也更难过了,处处受到排挤和针对。
甚至一语成谶,在某一次厂里组织的饭局上,她失足成了厂里领导的情妇。
原本独立自强凌寒盛放的姑娘迅速枯萎了,心理日渐问题严重,她变得再也写不出好文章了,从此在文学杂志界昙花一现后彻底销声匿迹。
这个优秀要强的姑娘就是郭暮云。
人们嫉妒她、诋毁她,就因为她是寡妇,人们欺负她背后没有男人做靠山,她的优秀、她的美丽、她的自强全都成了她的罪过。
毛嫂有点愧疚,当初她也曾道听途说,嫉妒、诋毁过郭暮云,她见过郭暮云初进厂时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看到她半疯半癫的悲惨模样,两相对比,心里真是不好受。
毛嫂搀起郭暮云,劝慰道:“小郭,不破不立,你还年轻才三十岁,正是人生刚开始的年纪。朱崇川这王八蛋,害了他老婆也害了你,当初他瞧上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就是掐准了你一个寡妇没地方谋生,要想在城里把日子过下去,就只能从了他。今晚那帮人审你的时候,孰是孰非我心里清楚,那里头私货太多,一帮跳梁小丑就差把嫉妒和野心全部写在脸上了。你也是个命苦的,你男人和朱崇川,一个自己死了,一个拖着你死,都是你命里避不开的劫,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些劫你蹚过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