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害怕。不是怕死亡,而是怕分离。她看着托马斯一天天衰老,就像看着沙漏里的沙子一粒粒漏下。她知道结局,却无能为力。于是,在一个冬天的夜晚,她来找我。”
“那天雪下得很大,整个世界都被白色覆盖。我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她站在风雪中,浑身湿透。雪花落在她的黑发上,很快就融化了,变成水珠滑下。”
“‘艾丽,’她说,声音嘶哑得不像她,‘我知道你有办法。求你了。’”
唔,当时可下了她一跳,那个女人披头散发的……艾丽还以为自己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的手一直在发抖,我不知道她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绝望。她告诉我,托马斯病了。医生说是年老体衰,最多还有一个冬天。”
“‘一个冬天。’她重复着这个词,像是在品味它的残酷,‘对你我来说,一个冬天不过是一眨眼。但对他来说,那就是全部了。’”
“我问她,托马斯知道她来找我吗。”
“她摇头,眼泪终于流下来:‘他不会同意的。他说过,生老病死是神的旨意,是人必须接受的命运。但是艾丽,我不信神,我只信他。如果神要夺走他,那我宁愿与神为敌。’”
“然后,她跪下了。”
“能想象吗?一个骄傲的魔女,向另一个魔女下跪。她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地板,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她说,‘我收藏了三百年的魔法书,我最珍贵的使魔,甚至……甚至我的真名。只要你能让他活下去。’”
艾丽停顿了,仿佛在组织语言。
“然后我说,不。”
风忽然停了。
林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连远处的鸟鸣都消失了。
“我告诉她,人的生命之所以珍贵,正是因为它短暂。春花秋月,朝露夕霞,如果永远存在,还会有人为它们写诗吗?”
“我告诉她,如果托马斯永生,他还是托马斯吗?那个会为流浪猫撑伞,会把口粮分给孩子的托马斯,正是因为他知道生命有限,才会如此珍惜每一个瞬间。永生会改变一个人,会磨灭他的同情心,会让他变得冷漠、傲慢、残忍。”
“我告诉她,死亡不是诅咒,而是礼物。它让生命有了意义,让爱情有了重量。”
“我说了很多,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你不懂,’她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从来没有爱过。你不知道看着爱人一点点离开是什么感觉。你不知道明明有能力挽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是什么感觉。’”
“三天后,我的使魔告诉我,有人闯进了我的实验室。”
“托马斯喝下了药。一开始,奇迹似乎发生了。他的白发在一夜之间变黑,皱纹像被熨斗烫平一样消失,佝偻的背挺直了,颤抖的手稳定了。他能像年轻时那样奔跑,能像年轻时那样大声祈祷。”
“梅芙高兴得像个孩子。她拉着他的手在雪地里跳舞,在月光下唱歌。她以为她赢了,赢了时间,赢了死亡,赢了神。”
“但第二天早上,托马斯就不再说话了。他坐在窗前,保持着祈祷的姿势,但嘴唇不再动。梅芙问他怎么了,他只是茫然地看着她,眼中没有认识,只有空洞。”
“第三天,他不再认识梅芙。她哭着告诉他,她是梅芙,是他的爱人。但他只是礼貌地点头,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第七天,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长生不老药对凡人来说是毒药。它能让□□永存,却会吞噬灵魂。人的灵魂就像烛火,在有限的时间里燃烧。强行延长,只会让火焰熄灭。”
“托马斯活着,却比死了更可怕。他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只会重复生前的动作——跪下,合掌,做祈祷的手势。他会在固定的时间去找猫,手里空无一物。他会把空气掰成小块,分给并不存在的孩子。”
“梅芙疯了。”
“她把托马斯锁在地下室,每天陪他说话,即使他再也不会回应。她读圣经给他听,唱他喜欢的圣歌,讲他们相遇的故事。她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来。”
“但托马斯只是空洞地看着前方,手指做着永无止境的祈祷动作。”
“绝望让梅芙走上了另一条路。她开始学习黑暗魔法,那些被禁止的、危险的、邪恶的魔法。她想要召回托马斯的灵魂,想要修复被药物破坏的部分。”
“她杀人献祭,用鲜血画法阵。她剥离灵魂,试图移植到托马斯体内。她甚至试图与恶魔交易,用自己的灵魂换托马斯的清醒。”
“但都失败了。托马斯还是那样,不生不死,不人不鬼。一具保存完好的躯壳,装着空无一物的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