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不懂宫闱事,那日淑妃车架从定鼎门大街驶出时,和风暖阳,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也不少。
听说这淑妃娘娘还是战败国送来求和的美人,独得新帝恩宠,摇身一变成了妃子,怕不是和前朝的萧贵妃一样,是个狐媚惑主的女子?他们本能地对江芙心怀敌意。
若是今日能瞧到妖妃模样,也算不白来这一遭了。
可车舆的幕帘厚重,柔和的春风无法吹开。直至有个瞎眼乞丐不慎冲撞了淑妃娘娘的车架,身着甲衣的侍卫正要开罪,就地斩杀。
一只白玉般的手掀开了车帘,沉声让侍卫放了那乞丐,又赐下银钱让乞丐去买药。
恍若天人之姿乍现,牡丹盛开,众人方知什么才叫做国色倾城。
不仅如此,车舆所经之处,还会给老弱妇孺分发粮食。
人们这才看清,淑妃车舆后所跟着的马车里,装的并不是娘娘的妆奁衣衫,而是满当当的粟米!
和遥远的国事比起来,还是这口粮来的更加实在。
“娘娘仁善,福泽绵长。”人群中有人带着头高呼,其余者纷纷跪下叩拜,感恩贵人的仁慈。
人声不绝,回荡在长街。
……
京郊,修梵寺。
淑妃娘娘即将在寺中斋戒,新上任的住持战战兢兢出来迎,后面还跟着几个小沙弥。
江芙随着他们走入。
修梵寺和京城中央的相国寺比起来并不算大,不过因为本朝太后娘娘曾亲自供奉,香火也颇为旺盛。
一进来便正对着大雄宝殿,左右两个高大的天王泥塑目怒圆睁,手持斧锤,青石颜料略旧。
庙宇佛堂环绕,诵经声、木鱼声传来,偶尔还有祈祷的低语。富商投掷的金银叮当作响,半大的女童祈求母亲病愈,波斯商人跪在蒲团用生硬的官话下拜……
走至修梵寺后半部分,人立刻少了很多。这里是给贵人们听禅休憩的地方,外人均不许入内。
寺中为江芙准备的禅院典雅清幽,竹影屏风,莲纹方砖,禅修静室中设有紫檀佛龛。
江芙用过素斋,换了套齐胸裙,橙色与青色交织,上面是浅金团花,脖子戴着条红玛瑙璎珞。
一位方丈委婉指出在庙中斋戒,不宜穿得太艳。江芙没搭理他。
没过多久,禅院外又传来动静。一个穿着朴素的男子扣门,素蝉看到他后有一瞬的诧异,随即将他带了进来。
正是来时路上冲撞车架的那名乞丐,此时洗去了眼睛上糊着的东西,露出了原本面容。
这是江芙熟悉的面容,正是之前被抓走的黎国使节。
“你怎么回来了?”江芙问他。
出宫前,汪文镜将此人丢在了她的随行车队中,放他出宫。而这使节又找到了江芙,态度很奇怪,问江芙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
江芙提出想要黎国机密,被拒。
那就给我当个托儿吧。——淑妃娘娘如是说。
他扮作乞丐,于是便有了淑妃心地仁善,宽宥拦路的乞丐的美谈。
谁知他没有直接走,又悄摸跟来了修梵寺。
使节别扭道:“我刚去过偏院废弃的殿宇,现在就要走了……回黎国。”
江芙坐着没动:“所以你是来跟我道别的?”
“路过罢了。”他立即反驳。
江芙以茶代酒,在虚空中和他碰了一下:“你不报仇啦?”
“没用的。”使节颓丧地说,“汪公公跟我说,让我死了这条心。”
他又自我安慰起来:“不过我的确误解了,绥朝暴君也不一定是因为我爹才活下来的,不能怪我爹,毕竟……”
“毕竟什么?”江芙前倾身子,盯着他。
“再给我一百两,就告诉你。”使节眨眼。
*
斋戒第二日,阴,不开心。
入夜,江芙来到偏院的殿宇。这庙宇看着有些年头了,又未修缮过,颤巍巍立在那儿,青瓦破碎。
偏院的门紧锁,江芙可不想像黎国使节一样翻墙进去,便直接让隐匿的暗卫出来,将其撬开。
她独自进去了。
甫一踏入,霉菌的味道扑面而来。泥塑的罗刹斑驳,一半是狰狞面孔,一半是掉了漆的泥底子。
夜寺鬼灯,幽幽照在壁画上的夜叉,青面獠牙,蝙蝠翼张开,仿佛下一瞬就要破墙而出。
按理说她应当感到害怕,可江芙却想起黎国使节的话。
“我爹在信里写过,那时他被逼到角落,腿上全是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他拖着瘸腿,用柴火去砸那疯犬的脑袋。”
地上还残留几点淡褐色的痕迹,江芙蹲下,拿火折子去照,星星点点的褐色延伸到桌腿。江芙抬头,撞在了桌角。
“疯犬没死,他却笑了,和墙上的夜叉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