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令贺兰玥更加想将她灭口。
永远不要相信一个细作,她是来杀他的。
可他又是什么时候改变了主意呢?贺兰玥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江芙喜欢吃冰酥山,上面还要放几块白里透红的桃子块,或者花瓣。她的性格像没有颜色的湖水,可却又喜欢鲜艳的物件,往往将自己装饰得像一棵缠着红绸的桃花树。就像乌鸦搜寻亮晶晶的小东西,叼回自己的窝。
这样的一个人,想要如何杀掉他呢?贺兰玥愈发好奇。
江芙说从未想过要杀他,贺兰玥自是不信。
可他还是抱住了她,她在贺兰玥的脸颊蹭了蹭,像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贺兰玥喜欢抱着她入睡,安稳地不像话,一睁眼就能看到她。她睡着的时候很乖巧,不会说谎,不会想要杀他,不会念着旧情人。
不过说谎也没关系,他也不会信。要杀他嘛,也算不上什么,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江芙还没有那本事。至于想着旧情人啊,这不行,好在他已经把薛伯棠杀了。
贺兰玥喜欢看她画画,喜欢看她写字,也喜欢在她的背上写字。她有些愚笨,连毛笔也不会用。
不过没关系,她说喜欢他。
“陛下,你要知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如此,我对您很用心的,所以这个月的月银……”江芙趴在榻上,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贺兰玥偶然发现江芙有偷偷囤东西的习惯。在床脚的盒子里、青花瓷瓶后的角落、妆台的夹层……有江芙保存的彩色石头、编织的手钏、崭新的钱引、完整的银杏叶、一块带着香味的檀木……这里就像是江芙搭建的窝。
他很好奇,江芙如何能记得每个东西所在的位置。
“陛下,这里是我们的家,我当然记得清。”她说。
她说爱他。
这是江芙的情感,他心里说。
这是他的情感,甚至浓烈得多,他知道。
数年后,他再一次挨了打。
江芙被掳走后的第一日,他感到后背鞭笞的疼痛,那不是他的痛觉,而是来自江芙凛冽深刻的疼。汪文镜带着医官赶来,要为他的伤口敷药,被贺兰玥赶走。
他一个人坐在江芙居住的殿宇,从未感觉如此空旷过,望着手中没有痕迹的话语,在黑暗中搜寻着江芙藏起来的东西。
他的扳指,他给她的亮晶晶宝石,他为她系上的绦带,他赐给她恕罪的木棍,她悄悄从他发冠上扣下来的一粒金子,她从修梵寺柴房带回来他描字的佛经……都被贺兰玥找到了。
她学着他小时候的样子,用指尖描摹佛经上刻着的字。
从痴有爱,则我病生。若作圣解,即受群邪。
她鲜艳的衣橱,包着糕点的油纸,常用的荷花瓷盏……最喜欢的蜂蜜香膏用了一大半,因为有蜜糖的气息。最讨厌的桂花香膏几乎没动,只因她有回涂过之后招来了蜜蜂,随后跑的飞快,险些撞在廊柱上,她够不着蜜蜂,便打了一拳柱子泄愤。
他记得她仓皇的样子,安静的样子,跳脱的样子。
可江芙此刻在哪儿呢?
贺兰玥的伤口被雨水浸泡着,痛楚令人更加清醒。远处的荷塘泛起雾气,天上黑色望不到边际。
江芙睡去的夜晚,贺兰玥睁着眼。江芙凭借胡饼裹腹的时刻,贺兰玥吃不下任何东西。好不容易阖了眼,梦中的江芙被人折磨,贺兰玥被惊醒。
他疯了一样地寻找江芙,拷问一切相关的人,连日奔波。
他的热毒恰巧再犯,贺兰玥强行催动内力压制,若无其事地吐完血,再一次搜寻江芙。短短一日,他亲自将少室山翻了个底朝天。
江芙不在这里。
江芙在哪里?
由于强行对抗毒素,赤红丝线逼近心口,汪文镜跳脚,却拦不住贺兰玥再一次带兵出行。他不眠不休杀了许多人,硬生生闯入叛军的驻扎地,又撕出了一道口子。
江芙也不在这里。
她会不会害怕?她会不会饿到?她会不会被人羞辱?
贺兰玥的马更快了。
他的疼痛、他的喜怒所在,他的江芙。
她最喜欢睡觉了,贺兰玥没见过这么能睡的人,能睡到日上三竿,能从午时睡到天黑。
她又很喜欢骗人。贺兰玥见过许多该死的骗子,可江芙不该死,她的谎言总是很用心很有趣,淡红的唇一张一合,吐出很美妙的词语。他喜欢听她说话,又忍不住亲她,往往会打断她的话。
江芙从不生气,或者说,她总是喜欢笑着的,不过她只对别人假惺惺地笑,对他总是笑得很明艳,像池塘忽然跳出来的锦鲤、青山竹林中一只白狐狸。
江芙、江芙、江芙……
贺兰玥身上深厚的内力和她的疲惫交织,可她却只在手掌中写了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