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合上,里面只有一个人。
过了半晌,手心传来细微的触感,像是指甲尖在上面刻画,一笔一划极其认真。江芙时常与他玩这个游戏,让他猜自己写的是什么字,猜对了就会轻轻亲一下他。
贺兰玥难以置信地翻过手掌,紧紧盯着掌心看不见的力量。
她用指尖写的字一如既往,没有间架结构,抓挠着他的手掌。
抓挠着他的心。
贺兰玥辨认着,就像他们一直玩的那样。
——陛下,我想你。
江芙也许是写给她自己看的,那些人如此狠毒地对待她,她要怎样支撑下去?
贺兰玥不敢细想,又控制不住地想。
可掌心的触感还未结束,愈演愈烈。
——陛下,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为什么要写这么多遍呢?贺兰玥不懂。
可他在心里恳求江芙,再多写一点,不要停。
尽管他知道,江芙很快就会停笔,她并不知道自己能看见。
小阿芙,你怎会知道你我是一体呢?
你为何不知呢?
贺兰玥甚至开始后悔,开始恨自己,为何不早早与江芙说出实话?
他感到背上深刻的痛觉,那是江芙的感受。是江芙的疼,生长在他的身体,抽根发芽,茂盛开花。
——陛下,你这回猜对了吗?
贺兰玥如遭雷击,整个手臂僵在半空。
他知道她此时很痛,可她只是继续用指甲写着,力气比之前玩游戏时重很多,几乎要将手心的皮肤划烂,只为了让他能感受到。
——陛下,不要怕。
贺兰玥感到眼眶发酸,泪水连绵,顺着脸颊流下。
他正要擦去,却忽然想到这也许是江芙的泪,便再不敢动,任其流淌。
第56章 他们离得太远太远
——陛下,这里太黑了,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好在庭仪同我关在一处。
玉衡殿里的灯忽然都灭了,素蝉从外头看进去,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今夜的月色美极了,玉盘似的,却半点照不进殿内。
他合上眼,小心翼翼感受着掌心的笔画。就连一丝灰尘落在上面,他也疑心是江芙的呼救,只怪自己认不出来。
——是不是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哈哈,等见面就跟你说哦。
贺兰玥此刻一点也不好奇,他只知道她很疼。
可这就是江芙全部的痛觉了吗?若是他们在折磨她呢?他们离得太远太远了。
——下雨了,该睡啦。
她睡了吗?
夏日的暴雨毫无征兆。
雨急如线,猛烈地砸下,将荷塘激起烟雾,残花败叶浮沉在水中。岸边蛙鸣停息,昏烟草色连成一片,仿佛下一瞬就要爬出水鬼。
玉衡殿的门忽然开了,里面比外头还要阴暗,像黑黢黢的洞穴,深不见底。
疾风卷起他官绿的衣摆,后背殷出点点红斑,像是梅花初绽枝头。
黑云压雷,满山喧哗,红梅被雨淋湿了,攀附在他的背。就像她静静趴在他的身上,他们离得这样近。
又太远太远。
雨水尽数倾倒在他的身体,自上而下,贺兰玥抬眼。
他看到雨中白雾,池上小舟,荷花的粉被黑色压下。
那是他和江芙一同待过的地方。
阴风怒号,雨水渗入发丝,凉丝丝落在眉眼。
江芙坐在地上抬起头,屋顶不知何时裂开一条缝隙,阴冷的风沉下来,伴随雨水稀稀拉拉渗下来,将她的头发打湿。
她想要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滴,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身子一抖,忍不住低声哈气。
“娘娘。”苏庭仪扶着她,擦去她脸上冰冷的雨水:“都怪我,成天混日子,被人拿来做局也看不出,平白拖累了娘娘……”
她根本没有让侍女去寻江芙,是那侍女说了谎。
之后便是被人推下水,一同去更衣,中了迷香。
这屋子破旧得很,墙壁剥落,角落还堆放着柴火,应当是那些人临时找到的躲避之处。
江芙看向她,苏庭仪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左耳朵是她的话,右耳朵是连绵的雨声,稀里哗啦。
苏庭仪吸了吸鼻子。
“想哭就哭出来。”黑暗中,江芙喃喃道。
“娘娘,是我对不住你。”苏庭仪心疼地看着她身上的伤口,也不敢触碰,愧疚与懊悔溢于言表。
江芙声音平静,望着头顶的缝隙:“哭完了就想想怎么逃出去。”
闪电从缝隙中泄露,宛如天光乍现,一瞬间照在她脸上。
雪白的皮肤,云蒸霞蔚似的染上酡红,眼神像一滩死水毫无波动。
可刚受过伤,这脸色实在红得不正常。
苏庭仪将手背贴上去,滚烫的温度传来,她一惊:“娘娘,你开始发热了。”
江芙闻言恍然:“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感觉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