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侧的太师椅上坐着汝南王世子林子业,此时他一反在外的纨绔形象,表情严肃:“原本商人想要贩盐必须拿到地方官府的盐引凭证,不仅需要缴纳税赋,还要去做地方官吏豪强指定的事宜,或是找人劳役充数或是运输粮草……方能换取盐引。”
“但若是盐钞取代盐引推行下去,商人可直接拿钱换取盐钞,无需凭证,这掐灭地方豪强对盐业的控制。盐业暴利,难怪卢氏坐不住了。”
贺兰玥坐在上方托腮听着,眸色淡淡:“会贤楼近来可有消息?”
“这就多了去了。光禄寺卿家的堂弟和寡嫂私.通,扬言非她不娶,不然就出家当和尚。太学博士龚大人为了生儿子,连府中下人生产的紫河车都拿来吃,更是每日都要喝鹿鞭酒……”林子业津津有味地回忆,翘起二郎腿,恢复了风流样貌。
汪文镜不动声色竖起耳尖,恨不得林子业再多说点。
“再废话就滚出去。”皇帝陛下毫无耐心。
林子业拿出一个册子放在桌角:“卢府管家的儿子好赌成性,又欠了许多债,我便让他偷来府中账本抵债,里头有不少好东西。”
会贤楼作为权贵往来之处,汇集了不少零散的消息。而京城最大的赌坊、平康坊的醉仙楼和会贤楼都有暗道连通,声色犬马,三教九流,实在是鱼龙混杂之地。而这三大家背后的东家居然是同一人,高坐明堂,身披龙袍。
林子业则作为另一个暗中主事人,收集操纵着各路消息。若有人知道这位风流败家子私下里居然有这样的身份,怕是会惊掉下巴。
“陛下,祭祀要开始了。”一个内侍在门槛外禀报。
今日是昭帝的忌日,需要在承天门进行祭天仪式,百官参与,由皇帝亲自念诵祝文,以示哀思。
这样的祭祀规矩很严苛,皇帝须提前斋戒三日,禁酒禁荤腥。
贺兰玥的午膳是葫芦鸭,螃蟹饺,莼菜羹……佐以青梅酒,可以说毫无忌口。
他最多能做到的便是换一身素服,尽量酝酿一丝丝悲痛之情,坐着御辇朝承天门行去。
汝南王世子大摇大摆来到了城门下,举目望去一片白色,披麻戴孝的浪潮连绵不绝。
“昊穹垂象,仰圣德难追……”
城门顶上,陛下身穿素服,玉冠束发,声音冷冷地诵读祭文。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然而仔细听去,中间好似还夹杂着几丝轻笑。
这发现令人太过惊诧,难以置信,宁愿相信是自己听错了。
汪文镜以拂尘掩唇,压低了嗓子:“陛下,笑得小声些。”
贺兰玥顿了顿,叹了口气,举目望天,迎风眨眨眼,挤出两滴细微的泪水,动作夸张地以袖擦拭。
很快,许多臣子也跟着擦起眼泪。
上香献酒结束后,贺兰玥走下城门与官员们寒暄。
林子业很是纳闷,这种缛节贺兰玥一向是能省则省,今日怎么主动亲民起来了?
今年科举入仕的寒门子弟居多,皇帝自他们面前走过,赏了些东西,随口鼓舞几句。
比起陛下的赏赐,更多人其实更希望陛下看不到自己,只想尽快结束祭祀,趁着忌日休沐回府与
家人聚在一起。
毕竟陛下最喜欢笑着杀人,这习惯总让人防不胜防。
贺兰玥停在汝南王世子面前,瞥了他一眼,神色不明,又转身离开。
“陛下,您有何事不如直说,臣妻还在家中等着臣用饭呢。”林子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家中有事,朕就没有么?”贺兰玥嘴上轻斥,眼尾却弯起。
他的视线落在承天门下一处阴影,那里露出一截素白宫裙,长发蓬松柔顺地垂下,发梢微微弯曲。
周围的人随陛下威仪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个绝色佳人的侧影。
“好了,都回去罢。”贺兰玥重新端起表情,宣告先帝祭祀的结束。
看着贺兰玥走向淑妃娘娘的背影,林子业恍然大悟,陛下这是想让旁人都知道,他也有人来接。
天色渐暗,城墙的影子倾斜下来。城门在背后关上,隔绝人声。
“听闻你今日险些被毒死?”贺兰玥偏头看她。
真是会打招呼,江芙无奈:“这不是没死,便来找陛下了。”
“寻朕有何事?”
“没什么,想和您一同用晚膳。中和殿的侍从说您来这里了,臣妾就想来看看,没想到有这么多官员。”还都齐齐往这边看过来,叫她没地方躲。江芙有些懊悔,赌气似的拽自己的发尾。
贺兰玥的头跟着一偏,他随后把江芙的手勾过来:“现在没有了。”
两个人的影子在身后交叠。
残阳如血,将深红宫墙照得更加萧索,宫人清一色着白色麻衣,远远望去仿佛雪落了满身。这个宫道、整个宫城都是这样连绵的雪,禁止歌舞,禁止酒肉,祭奠着从前的掌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