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堂哥敲着碗尖声怪笑,给爷爷配背景音乐。
小姜韫不哭不喊也不躲,坐在原地任由他拧,换了另一手端碗喝稀饭。
爷爷撒完气,奶奶的厉喝紧接着响起:“还没吃完?以为是公主吃御膳啊,慢吞吞的干什么!喉咙还没长出来?”
小姜韫鼓着嘴无言展示空碗。
最后一大口太急吃太多,鼓得舌头动不了,咽不下去又不敢吐出来,她憋得脸发红,好一会儿才顺利吞下汤。
“吃完了还呆着干什么?还不去洗碗?没看见地板这么脏?洗完碗快点拖地!”
姜韫想起来了,更小一点的时候,自己吃饭慢了点,奶奶就摔筷子把她揪到面前,伸手狠狠塞她嘴里。
手指用力戳喉咙,那卡满污垢的指甲毫不留情刮破皮。
奶奶说她吃饭这么慢,就该这样把喉咙捅宽一点。
她干呕许久。后来吃饭就更赶了,不想再经历反胃。
小姜韫洗完碗拖了地,坐在门口想在外地打工的妈妈。
没有电话能联系,奶奶不让妈妈和自己说话。
姜韫走到自己身边席地而坐,陪自己吹夜风。
她经常回忆起童年,一切历历在目,但这还是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见。
完全新奇的感受,也更清楚自己的心情。
她小时候特别想成为男孩子,因为只有男孩子能得到爱和夸奖,所以她讨厌自己的性别,同时又因为这份得不到的偏爱而格外厌憎男孩子。
她很迷茫自己到底在恨谁恨什么,直到再长大些了才明白自己恨的从不是性别,而是被轻视。
多么不公平,多么委屈,她小小年纪就感受不到伤心了,泪腺干涸或是麻木。
别的情绪也随着长大在不断觉醒翻涌,愤怒、怨恨、鄙夷、仇恨。
凭什么她要经历这些?就因为她是女生?就因为她是家族孙辈里唯一的女生?
既然如此,她偏要让这群人知道,性别不是她们给人生判死刑的罪证。
所以她要反抗,天生的好胜心催化她开始反抗。
凭什么瞧不起女孩子,女孩子也聪明,女孩子也力气大,女孩子也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女孩子什么都不差。
她要让那些瞧不起她的长辈后悔。
上学后,第一次考试她就拿到了年段第一,家族里那些“宝贝孙儿”从来没拿到过的第一。
哪怕后来她被妈妈接走,逃脱了这座腥湿黑暗的老宅,她仍不肯松懈,继续拿各种第一。
成绩、能力,她能想到的所有光宗耀祖的事情,她全都要争,必须压哥哥们一头。
她依稀记得自己很早时有个理想,不是成为警察,不是万众瞩目,可她已经忘记了。
为什么会最后考警察?警察,大部分长辈心中完美的职业,专属男性的伟大职业。
长辈心心念念的警察职业,哥哥们考不上,她能考上,她会考上,她考上了。
她为了让长辈后悔,让那些人看清她永远比男性强才选择成为警察,还打破记录成为最年轻的立功警察和刑警大队长。
她成长的乐趣一直是看那些人愱忮的扭曲的表情,她成功了。
……可为什么好像没有那么快乐?
小时候记忆清晰,可长大后怎么逐渐模糊了?
她的身体离开了老宅,心却没有,她的眼睛也被奶奶用脏污手指抠下来永远黏在那里,再也注意不到身边的大小事物。
她看似摆脱了祖辈的打压束缚,又好像没有。
姜韫忽然清晰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从未有一步是按自己的喜好走,而是盯紧了那些看不起自己的长辈。
她的堂哥堂弟叔叔伯伯都是被溺爱长大的废物,可她还是将大多数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
他们学什么,她也学什么,并且做到最好,让他们颜面扫地,让他们的父母破防。
她们觉得她做不到什么,她就偏要去做什么,做到最出色来证明自己。
如今作为旁观者回忆,她才惊觉自己忙忙碌碌二十几年,竟然都是为了成为与她们嘴里完全不同的、更像所谓男性的人,不是为自己而活。
绕来绕去,最后她还是困在老宅里,听着爷爷奶奶伯伯婶婶的低咒,听着哥哥弟弟的嘲笑,鬼打墙一样。
这何尝不是一种被牵着鼻子走?她从始至终都被框在家庭观念的牢笼里,走不出自己的路。
仔细想来,她这么多年好像都没有多少快乐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