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有些激动起来的昆隐棋停下缓缓情绪。
沉默几秒后她鼻子动了动，转头看向桌上的一袋泡芙，转而问道：“那是买给你女儿的吗？”
石见微迟疑片刻，点点头。
“我也有喜欢吃的东西，她们也会给我买，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我的喜好都是设定好的，只是她们随便选的，我的举止、思想都只是数据在运行，我只是个用来满足她们好奇心的傀儡。
“一想起以前她们的眼神我就浑身发凉，我自然而然认定那是充满爱的亲情，现在才分辨出那都是冷冰冰的观察和研究，比起我，她们才更像没有真正感情的仿生人。
“如果有天你发现自己也是这样的仿生人，你会是什么心情？
“如果你女儿是个本不该存在的仿生人，你对她的照顾究竟是纯粹的爱还是带着目的的研究？
“你敢说你不会有一点点游离于感情之外的对物品的探究吗？你说这公平吗？”
昆隐棋噼里啪啦说完一堆话，转身就走，没指望听见回答。她的高马尾越甩越高，弯成大半个圆圈。
石见微觉得那是毛笔画下的句号，一个落笔少墨的、不圆满的句号。
昆隐棋突然冲进她生活中又风一般消失，只留下被风吹落砸碎成尖利玻璃渣的一地字句，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往后的一天天一年年，她时常会想起昆隐棋和她的诘问，试图从自己内心深处挖掘答案。
可想明白了又如何？昆隐棋不会再出现了，她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愿意再听这些过期的答案吧。
石见微一直这么认为，直到几个月前。
和十几年前一样，昆隐棋按响门铃，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第88章
透过屏幕认出门外人后，她心底有些莫名的畏怯。
昆隐棋长大了，眉眼锐气不减，可精神和心态呢？
石见微害怕真相的打击颠覆了她原本正常顺遂的生活，害怕她变成迥然不同的性情，终日沉湎于痛苦与恨里走不出去。
冷静了近半分钟，她才稳住澎湃的复杂思绪，端着自然的表情打开门，将昆隐棋迎进屋。
她的担心没有发生，昆隐棋没怎么变，非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比十八岁时更沉着温和。
昆隐棋只说来探望她，买了很贵的玩具给她孙女，还陪小孩玩了会儿。
彼时昆隐棋已成为精英富豪，严肃、理智、孤傲，是大部分人仰望钦佩、无法追赶上的存在。
而现在她盘腿坐在地上玩玩具玩得比小孩还起劲，边笑边聊。
有时石现说得起劲，昆隐棋就停下动作，一手托腮静静注视，听她的声音，似乎对小孩子很感兴趣。
石见微多多少少能明白。她在观察人类孩童。
她的幼年时期还处于不自知身份的状态，以为自己和别的小孩没有不同。哭笑跑跳，充满自由欢脱的野性，对一切都感到新奇，睡着安稳的觉，做着天马行空的梦。
谁会想得到真相？明明和大家长得一样，构造一样，但又完全不同，一旦真实身份揭露，她就成了怪物。
她做过的各种各样的梦也是设定好的程序数据吗？多么荒诞的事。
昆隐棋没再提当年的事，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已经完美融入世界。
但当十几年前她的怨怒沉痛神情浮现于眼前，莫名的惆怅感也随之从石见微心底涌出。
她觉得昆隐棋永远不可能接受自己融入这个找不到意义和归属感的世界。
她这次出现不是来质问、嘲笑或发火，也不打算深究得不到的答案，而是与创造自己的人无声道别。
她好像要远走高飞，不知去何处。
姜韫听得认真，等了近一分钟，见石见微仍然沉浸在回忆中没开口继续，她才问道：“她提过是怎么发现自己真实身份吗？”
“她最后一次出现时说过要去哪里吗？或者有没有提过什么人名地名？”
石见微摇头，眼角皱纹更深，为无法提供更多线索感到无奈。
直到今天，她和昆隐棋的交集只有那两次见面而已，两次昆隐棋都没有留太久，两人对敏感的事避而不谈，交流也不深。
谈了恐怕也没用，她只甩了两份方案，后续一切都是昆黎临处理，她完全不了解研究过程，倘若随便提建议闹出危险就麻烦了。
“我只知道她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成了很厉害的大人，喜欢吃海鲜，喜欢种树，喜欢红色，喜欢吃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