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看见慕容胜男哭得这么伤心,她假装转开目光看向慕容胜男的眼泪,实则是根本不能将目光集中在赵赋昇的脸上。
他的脸没了一半。
不是被遮盖住了,也不是被血肉模糊地削掉,就是皮肉完好地垮了下来。他整个人像是烈日下的雪人,化了一半。
尚善也跪倒在地,她止不住地干呕,呕得眼泪一起迸出来。
赵赋昇那双顶漂亮的狐狸眼也毁了。
左半边脸的皮肤褶皱耷拉到脖子长,腮帮子上鼓鼓的一个包,是他的左眼珠子。右眼中是徒劳转动着的灰白瞳孔,他靠在樱花树上无力地小口小口呼吸。
尚善哑着嗓子问道:“赵赋昇……为什么你也会变成……这样?”
这个世界不是她所熟悉的世界,她根本没有将这些人一个个的杀死,他们在她的笔下都是活着的——活着的!
尚善矮着身子手脚并用才不至于摔倒,她缓慢地靠近过去,她去寻找赵赋昇背后和那颗妖艳樱花树之间的黏合处,却发现两者之间根本没有粘在一起。
而是……尚善的目光投向了赵赋昇腿上盖着的深绿色大衣。这件衣服她记得,是任鸿飞的。尚善颤抖着手去掀开衣服。
“啊啊啊啊!”一声愤懑绝望、惊痛哀苦的嚎叫声从尚善的耳侧传了出来。
是慕容胜男。她扑到在地,面色发白,嘴里发出不像是人的叫声!
“为什么!为什么都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难道就不能有一个活下去吗!”
尚善浑身一颤,她手一扯,彻底掀开了盖在赵赋昇身上的衣服。
樱花树下落英缤纷,每一片颜色都极其绮丽,衣服落在地上轻轻一扇,顺势刮起了一场浅浅的风,花瓣海浪一般摇曳两步。
尚善很艰难地才把自己的目光拔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赵赋昇,似乎想要找半点活人的气息。
没有。
只有他左腿上一个碗口大的血口,白骨森森,从他的血肉里钻出了无数粗细大小不一的树根。那些树根先是骨头的瓷白,穿透腹部时渐渐地变成了脂肪的黄,再往上从腹腔扎出来时就一点一点地深了颜色。
尚善忽然感觉到地面上的花瓣都带上了人血的温热腥气。
“你还活着吗?”尚善问。
她紧紧盯着赵赋昇的嘴,没有任何回应。
“……”一阵模糊的嘟囔声传来,却像是炸雷一般轰鸣在尚善耳边。
“我在听!”尚善跪着往前匍行了几步。
赵赋昇失去控制的嘴角勉强勾起了一抹微笑,他喘了口气开口。
这一回尚善听清楚了。
他说:
“我以为我能撑到的。”
尚善离得很近,近到她能闻见赵赋昇身上死亡来临时腐烂的甜腥气。
赵赋昇看向她,缓缓道:“我知道你想救鸿飞,但是来不及了。”
尚善浑身寒透了。她几乎失声:
“我……我……”
有花落在赵赋昇枯白的发上,他摇头说:“地震的时候,鸿飞推开了我,自己却被那块石板压在下面,他吐了两口血。我上前去拉他……我拉不住他,眼看着他掉进裂缝,裂缝又合起来。他一定死了。”
尚善如同雷击,四肢无力,一下歪倒在地。
她明白了,她不是没有杀死这些人。她创造了末日,创造了畸变,她只是没有细致地杀死他们。他们依旧死于她手。
在这一刻,尚善真的有些绝望了,她谁都救不了。但是——
“总得试试吧。”慕容胜男道。她一路来也想过无数次冒出这样的想法,但不能做都不做就放弃了吧。
良久,尚善重复了这句话:
“总得试一试。”
赵赋昇仅存的灰白眼珠射出一道光,他挣扎着动了两下,浑身骨骼咔咔作响,不得已又喘着粗气放弃。
“试!我们总得试试!”他说完大喘了口气,又看向慕容胜男道:“不都和你说了不要过来了吗?”
慕容胜男抹了抹眼泪,骂道:“你说不来就不来!不来我哪里见你最后一面!”
赵赋昇笑着对尚善说:“这小姑娘是我们所有人里面最傻的一个。”
尚善不忍心看他的笑容,那根本算不上是一张笑脸,太残酷了。
“都看见我的腿了吧。”赵赋昇轻轻开口,“其实以前更难看些,整条腿都纤维化了,一摸一搓,肉就一跳一跳地捋了下来。像晒干的肉干一样,就是带着点血水。现在还开了花呢!”
他居然还在插科打诨。
“我的腿是畸变。从离开黎明号站点开始,每次一闭眼我就能看见那些鬼魂抱着我的腿啃。我的腿就一直在痛、很痛。我刚开始也一直觉得那就是幻觉,是幻痛。我还和鸿飞开玩笑,说是生长痛,我30岁了还得长个子啊。等出去和他比一比。我没想到……”赵赋昇轻轻笑了下,“鸿飞听完当时没说话,但我记得他看我的眼神,很难过的眼神。他应该早就想到了。他一向是顶聪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