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善直接愣在了原地。
她望着自己沾满鲜血泥沙的手,左边胳膊的断臂还在隐隐作痛——可是,她刚刚不还掐着归山秋的脖子要弄死他吗?现在……现在她是在哪里!
尚善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少年的背影上。瞧见他嶙峋突出的脊梁骨和伤痕累累的小腿,秋衣四起的日子里,他还穿着短袖短裤。
是谁……小红吗?她悄然地走近。
老屋后面是沙土石壁,下雨天雨水沿着后面的水沟排开,泥沙滚落,潮湿肮脏,堆满垃圾,昏暗狭窄。
尚善踩着水走到了少年身后。
“小红?”
少年抖了一下,头迅速一抬,便要转过身来!
“别看。”尚善按住了他的脑袋。
尚善瞧见自己断掉的、鲜血淋漓的胳膊,动作间抖落的泥沙血块,还有手背上足以透光的弹孔,估摸着额头上的弹孔更让人胆寒。
可偏偏她感受不到痛,她想自己现在和死尸没什么两样。
“会吓到你,先别转过来。”
少年听见自己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哭出声来,背对着她不断抽泣道:
“教母呜呜呜……教母……我好想你啊!”
此时此刻,尚善才真真正正地明白眼前的少年不是任队、不是鸿飞,只是会哭的小红而已。
“告诉我,谁让你受委屈了?”
尚善发话,她方才在归山秋那里造就的一腔怒火还烧得正旺,眼下正是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
“我……我上不了学了。”小红抱着自己蹲下,哭得抽噎。
尚善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明白了一切。
孩子在学校被霸凌了,班长带头诬陷他盗窃班费、在推搡中被小红撞了一下,此后后更是无理取闹,说自己被撞得回家大吐特吐,反过来找小红要求他赔钱。
小红一向在家里不受重视,他不敢声张只是偷偷拿了一张爷爷口袋里的钱币,连看都不敢看清楚,拿到学校塞到了班长一等人的手里。
“我没有偷钱,班长她一定是误会了。我和她解释,但是他们都不听我的。”
“好了,不必说了。”尚善拍了拍小红的肩膀。
接下里的事情她比他清楚。
小红拿的那张纸币不是普通的纸币,是一张幽绿的美元票子,那是他爷爷放在胸口内层的票子,在这大山里的农村好比那老头第二条命根子。
第一命根子是小红他弟弟。
到了学校之后,班长等人不屑地将票子扔在小红脸上,那张钱被小红藏在书包里,准备悄悄给放回爷爷口袋里去。
可是,放学回家后,奶奶殷勤的给他和弟弟洗刷书包,从书包里搜出了那张美元纸币。
怎么会采取怎么委婉的方式呢?明明平日里对他就是非打即骂啊?
因为相比较于怯懦的小红,弟弟才有可能是那位小贼。
如果只是小红偷了钱,可不会如此教育性地采用刷书包的委婉方式,直接就是一顿毒打。谁叫这个家里,相比较于小红的木讷,弟弟的调皮是人皆知,他们也乐得放纵。
可恨,这次居然白白担上了他们一番狼心狗肺的好意。
“哭多久了?”尚善摸了摸小红的头。
小红缩成一团,仿佛在这阴暗的角落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结结巴巴道:
“爸爸……妈妈都、都回来了!他们、他们是因为我的事情被学校叫回来的!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推班长,更不可能拿班费走!我我我不知道怎么办?爸爸妈妈他们呜呜呜……他们不会讨厌我吧啊……呜呜呜!我不要!”
现在的小红还是位担心自己被讨厌的小孩子。
尚善瞧他的身形,估摸着他涨了几岁,但仍旧瘦得可怜。这样的人哪里有半分像日后那位屠怪物不眨眼的“手术刀”啊?
尚善揉了揉小孩的头,道:“他们人呢?我去和他们说清楚。”
“真的?”小红猛地抬头,倏忽眼前蒙上了一只手,遮住他的视线。
尚善不收回手,平静道:
“真的,我去和他们解释。”
雨声滴滴答答,渐渐又响了起来。天气比以前恶劣多了。
小红这个时候反而犹豫起来,迟疑片刻,丧气道:
“算了,教母。你说了他们也不会信你的。”
尚善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她感受到自己手心里滚落几滴温热的泪珠,顺着掌缝蜿蜒落下。
“爸爸妈妈从来都不在乎我。”小红吸了吸鼻子,故作坚强地勾起笑脸,“但是我也很厉害啊,我不在乎!我以后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一定!一定比弟弟好!”
“你闭上眼睛。”尚善轻声道,“数到一百再睁开眼。”
尚善缓缓松开手,却被一把抓住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