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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拾遗(3)

作者:五醍浆 阅读记录

原来刚才出去的长者就是名满天下的神医皇甫严,而这位文士则是皇甫严的师弟,人称神算的挚虞!

至于这对张家兄弟,正是皇甫严与挚虞的大师兄张轨的儿子,大郎名唤张寔,二郎唤张茂。

皇甫严下楼待客。余下三人自便。

挚虞作为半个主家,登床补长者位,重新布棋。

张寔知道弟弟不愿拘在这里,便对他道:“二郎自便,吾与师叔手谈一局。”

张茂点头,窗门紧闭,炭气熏人,他正觉昏沉。床上俩人落子无声。张茂不动声色地踱步到门边,拉开一点槅门,瞬时凛风拂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楼下人声浮动,想是裴家人进来了。

他面上云淡风轻,心底却风起云涌,暗自盘算。

自入秋至今,朝中动荡,血灾不止。先是贾后联合汝南王与楚王,囚太后、诛三杨。次月,楚王与汝南王反目,楚王竟矫诏弑杀汝南王于王府。上月,贾后又灭楚王及其党羽。

短短三个月,前后遭灭族伏诛者竟有千人之多,世家亦倾覆者众。

如今,洛阳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他们张家亦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无他,阿耶虽早就弃笔从戎,转入了征西军,凭军功累迁散骑常侍。但他仕宦之初,却是受到尚书令杨珧的征召,入京授太子舍人。这样算来,阿父算是杨家的半个门生。

更要命的是,自两年前赵王接手凉州后,赵王宠臣孙秀便处处架空扶风武王的旧部。三杨之乱后,孙秀更是以父亲早年为杨珧举荐为由,将阿父闲置。可怜父亲空有将才,却只能被夺职闲居家中。

如今,贾后变本加厉,对三杨朋党赶尽杀绝,传闻连对她有恩的杨太后都被关在金墉城活活饿死!三杨死后,贾后罗织罪名,构陷忠臣,被无辜族灭者不计其数。

若非司空张华与阿父早年有旧,在京中多有照拂,光杨氏门人的罪名,足以让安定张氏万劫不复!

然而张司空毕竟也出身寒门,在朝中尚未立稳脚跟,对张家的照顾毕竟有限。安定张氏若想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安身立命,必得找到更强的靠山!

张茂回头,看向长兄,心里不免可惜。

为了家门,父亲不惜折节,为阿兄与凉州富商贾亶之女议亲——平阳贾氏借着贾后的光,正是如日中天,他们张家虎落平阳自是高攀不上,但凉州贾氏作为平阳贾氏的远支,张家作为士族,还是够格结交的。如此,多少算与贾家沾了亲。

然而,凉州贾氏毕竟只是平阳贾氏的旁支庶亲,族中多贱商,朝中无显宦,能否在嫡支面前说得上话还未可知。

适时,兄长的同窗好友裴邈传来消息——钜鹿郡公裴頠的侄儿裴憬旧病复发,若能得神医救治,裴頠必有重谢。

裴頠是贾后的表弟。裴家十世高门,若能得他的庇护,何愁身家性命?

父亲听罢,皱眉撸须,沉吟半晌,最终写了道密信,送与皇甫师叔——其他人求见神医或有难度,但他父亲早年拜医圣皇甫谧为师,与神医皇甫严、神算挚虞是同门师兄弟。

于是数日后,皇甫师叔与挚师叔携手归京,二人与父亲在书房商议大半日,这才有了今日的谋划——借裴家大夫人之手,将自己荐为高阳亭侯裴憬的伴当。

用阿耶的话说:“钜鹿郡公几番为侄儿请封,想是对长房有愧吧!有此从父,高阳亭侯无忧矣。”

可是,京中盛传,那位高阳亭侯裴憬,是个傻子啊!自家竟沦落到要借痴儿攀附的地步吗?

挚虞师叔曾言自己是张家的麒麟子,皇甫师叔亦说自己若早落生几年,有杨卫将军作保,做诸侯伴读也使得!

可惜,如今三杨被屠,天子愚顽,贾后把持朝政,党同伐异,任人唯亲。他阿耶早年驱秃发鲜卑、赶仇池余孽,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如今却只得壮年赋闲,虚度光阴。他阿兄文武双全,名列太学头部,然而弱冠之后,却连九品的起家官都捞不着,甚至不得不为了保住家门与商户女结亲。

张茂又回头看了眼正凝神弈棋的长兄,心下戚然。

罢了,如今朝局混乱,想要振兴家门,有所作为,只得行攀附之事。大丈夫能屈能伸,傻子又怎样?为了家门,阿兄可以与商户女议婚。他只是暂时侍奉一个愚顽之人而已,算得了什么?

几息之间,张茂心绪平复下来,正欲回内室,骤然发现槅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人,约莫齐他的胸口高,眨巴着亮如星子的大眼睛,正一闪一闪地仰望自己。

“何人窥伺?”张茂骇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按腰间,摸向匕首。

赶来的小童惊呼:“二郎不可,是裴府女郎!”说罢“哗”地一声把槅门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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