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她随后又转头望了谢缘觉一眼,扬扬眉头:“原来谢大夫也不是无所不能。”
因她此前莫名其妙中了谢缘觉的毒,在谢缘觉的手底下吃了亏,对此一直极不甘心,早想与谢缘觉再次比试一番,如今见这位小神医终于吃瘪,她心里自然不免生出几分喜意。
颜如舜见状,只怕谢缘觉面子上过不去,立刻道:“阿鼻刀是流传数百年的上等武学,当然不是普通武功可比。倘若轻而易举便能治好它造成的伤,又怎对得起这数百年来无数江湖子弟对它的争抢?”
其实颜如舜的担忧未免多余,毕竟在谢缘觉看来,凌岁寒说的本就是一句实话。
无论是师君的教导,还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都让谢缘觉自幼便明白一个道理:医者亦是凡人,怎可能无所不能?他们有治不好的伤病,有救不回的生命,有挽不回来的遗憾——这也都是极为寻常之事。
可惜这世上大多数人不会如此想。
医术越是高明的大夫,众人对其要求也就越多。尤其一旦被冠以“神医”之名,他们甚至希望你真的变成神仙,纵然是没了气的病人,你也得做到把他从阎王爷的手里抢回来,不然,你将又立刻成为许多人口中的无能之辈——谢缘觉虽自幼在山谷隐居,但类似的例子,她常听师君讲起。
这让她虽不会因为凌岁寒的话而感到生气,却不禁有些忧虑:自己才入世不久,便有了无法医治的伤,还如何流芳百世?
不过,这阿鼻刀的伤确实有些奇怪。要知方才她给颜如舜所敷之药,乃是九如特制的金疮良药“紫玉膏”,以往无论刀剑还是斧枪,它们所造成的再严重的外伤,只要在伤处敷上一点紫玉膏,最多一刻钟时间便能止住疼痛,然而此时距离她给颜如舜上药已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它居然还不起丝毫作用。
思及此,她抬眸望向凌岁寒,淡声问道:“身中此刀之人,伤口的疼痛究竟何时才会消失?”
凌岁寒道:“在伤口彻底愈合之前,这疼痛感都不可能消失,任何伤药都不会管用。而且……阿鼻刀造成的伤口,愈合的时间会比一般刀剑伤愈合的时间慢得多。”
“好,在你伤口愈合之前,我会想出别的法子为你止疼。”谢缘觉突然转首面向颜如舜,语气甚是坚定。
如果她从一开始便不曾答应为颜如舜治伤,那倒也就罢了,偏偏她已经接收了这名伤者,若这一次医治失败,那么她今后也就不必再想什么青史留名的事。
于是她当即起身,上前数步,伸出手再次把上颜如舜的脉搏,随后又给颜如舜重换新药,同时再次认真观察了片刻那道血淋淋的伤口,继而打开药箱,拿出她在之前写下的脉案,提笔添上几行文字,再找出两张空白笺纸继续书写。
颜如舜也略通些医术,虽不可能与谢缘觉相比,倒能认出另外笺纸上都是脉案,奇道:“受伤的只有我一个人,你这是……”
谢缘觉淡淡道:“你们也知道,阿鼻刀法流传已有数百年,身中此刀的伤者数不胜数。这是从前别的伤者在求医之时,别的大夫记录下的脉案,与阿鼻刀法一样流传了下来,我曾见过几例。”
此时此刻,她是凭借她绝顶的记忆力,一字不差地将她从前看过的那两张关于阿鼻刀伤的脉案重新写在了这两张纸上。
其实,不止阿鼻刀法,江湖武林之中大多数上等武学所造成的伤病,伤者们的脉案都有被九如搜集,并常与谢缘觉一同讨论。正因如此,纵使谢缘觉是初入江湖,也能一眼看出凌岁寒施展的是何刀法。
一眼看出这世上大多数武者施展的是何武功。
凌岁寒了然地点点头,也希望她能尽快为颜如舜缓解疼痛,见状便不再打扰于她,想了一想道:“尹螣说她昨日是刚刚到的长安,我去城门口打听打听,昨日有谁曾见过她。”
言罢,提刀出门。
可惜这一趟行程仍是无功而返。
光阴在静默之中流逝,料峭风吹,日月推移,不知过了多久,浑厚的闭门鼓悠悠响起,凌岁寒终于赶在宵禁前回到无日坊之内,远远望见那座破旧宅院,忽地愣了一下神:
——本以为只是暂时在此借宿一晚,哪里料到今夜不得已还须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希望能够早些解决这件事,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叹一口气,踏入破宅大门,跨过中庭院落,夕阳渐落,苍茫暮色里,只见谢缘觉依然坐于台阶之上,身上仿佛披了一件晚霞织成的衣裳,垂眸注视着面前的几张脉案,连她的到来似乎也没察觉。
“你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没有动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