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温暖与欢愉,能让年幼的梁未絮几乎忘却病痛。
梁未絮曾强迫自己斩断这份念想,常萍既已是自己的仇人,甚至还要取自己性命,那自己又凭什么再顾念旧情?然而当梁未絮身上的烧伤疼痛日益加剧,她逐渐意识到她必须重新寻回幼时的那份温暖与欢愉来缓解自己的伤痛,不然她很有可能撑不过后续的治疗。
因此梁未絮最终还是命人将常萍带了出来,带到了自己身边。只不过这一次她不再与常萍单独相处,四周都是她的亲信护卫。她再向常萍诚恳致歉,言明自己当年是真的丝毫不知常廉与她的关系,但她如今已派手下前往綦州重新修缮常家坟茔,更延请僧道为常家举办法事,希望能求得常萍的谅解。
常萍只冷冷道:“修得再好的坟墓,做再多的法事,我父母就能活过来吗?”
梁未絮竟赞同地颔首,又道既然人死不能复生,可是长安城中还有那么多活着的百姓,她已向朝廷递上降表,欲率部归顺,从此长安百姓可得安居乐业,也算是一种弥补。
常萍抬眼看向她,眼中满是讥诮:“那日你与春燕说话时,我就在一旁。你当我是聋子听不见你们说的什么话,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吗?”
见两次示好皆被冷拒,梁未絮敛去温和神色,转而以常萍在意的无日坊邻里性命相威胁。常萍面色骤变,痛苦质问:“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很简单。”梁未絮温柔地抚上常萍脸颊,“像小时候那般待我,安慰我,陪我说话,给我讲故事,这就够了。”
那之后常萍的顺从让梁未絮感到十分满意。
尽管梁未絮心知肚明,这份温柔不过是常萍被逼无奈的伪装,那又如何呢?只要能伪装得足够像,只要能陪在她身边缓解她的伤痛,令她坚持熬过这段生死关头,真假又有何分别?
终于梁未絮的伤势渐渐恢复,遂向天子请命前往河北平叛。原本她是带着常萍同行了一程路,但想到武林大会这等盛事,凌岁寒等人十有八九也会在沃州现身,届时她们必向她问起常萍下落,甚至强行将常萍夺回。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梁未絮还未至沃州,便已派遣了几名死忠亲信,命他们押着常萍另择路径前往河北,务必与自己保持距离。
是以方才梁未絮与颜如舜所说之言,至少有一句不假。待正事了结,她自会与常萍重聚再见。
尤其是等到她问鼎天下之日,她会让常萍永永远远地留在自己的身边。
至于对方是否心甘情愿,梁未絮并不在乎。反正只要常萍还在意那些贫贱朋友的性命,在意任何一个百姓的性命,就只能继续戴着幼时的面具伪装下去,就这般伪装一辈子,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总之,得到天下,得到无上权势,还有什么是不能拥有的呢?
包括,她怀念的爱。
梁未絮步步为营,一直在为这一日筹谋。
她当然清楚颜如舜与尹若游足够聪明,与别的大多数江湖人士不同,她们提出要与自己同行,不过是想要更直接地监视自己。但这无妨,计划已启,很快那群江湖人就再无回头之路,即使颜尹二人察出端倪也不管用。
第257章 伪饰丹心收众望,笑里藏刀设毒宴(四)
众人在延界镇又待了两日。
梁未絮自称已派人去联络了驻扎其他地方的大崇军队,到时再合作商议下一步平叛之事。而这两日里,颜如舜时常与镇上百姓闲话家常,帮他们做些活计,却只字不提梁未絮与梁家军的任何事。起初官兵们总在她周围巡逻,美其名曰护卫百姓们的安全,后来见她并无异动,便渐渐散去了。
而颜如舜性子随和,谈吐风趣,很快与镇民熟络起来。这日午后,她正在溪边帮几位妇人浣衣,其中一人忽叹道:“颜娘子,你和那些官兵当真不同。”
“我与梁未絮本就不是一路人。”颜如舜笑着拧干衣衫,顺势道明身份,解释自己与梁家军不过是顺路同行,旋即顿了顿,又故作疑惑道,“那些官兵看着也还规矩,除了先前那几个违令的,倒不曾为难你们。上次你们不还为他们求情么?”
“我们不是......”妇人们左右张望,欲言又止,“总之,颜娘子你和他们确实不一样......”
颜如舜不再追问,只温声道:“若诸位不介意,今晚我登门拜访。有什么难处,咱们关起门来说。”
因梁未絮麾下官兵已将这镇子全面攻占,一路尾随而来的孙佐年不便再在镇中公然投宿,只得暂时歇身于延界镇外一座小山的山神庙中。
关于那日俞开霁的那番话,孙佐年反复思量,虽觉有理,终究不甘空手而返。他决意再跟一程,若真能抓住梁未絮谋反实证,便是大功一桩,奈何这破庙才住一夜,他就被漏风屋顶与湿冷草铺磨尽了耐性,想着就算要获取功劳回程路上也有机会,何苦在此受罪?于是次日晨露未干,他便收拾行装踏上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