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后,抵玉却未立即就座,而是环视一圈,方开口道:“路上耽搁,来得有些迟了,还请见谅。适才诸位可是在商议河北平乱之事?”
她并无千里眼顺风耳,既然来得迟了,如何知晓适才众人讨论的话题?梁未絮心念一转便立刻明白过来,显然大会伊始,藏海楼已派探子混入人群之中,抵玉故意姗姗来迟,正是要借这万众瞩目之势,向天下宣告:
——藏海楼,又重出江湖了。
果然,下一瞬抵玉遂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的金狮帮帮主,微笑道:“不过据在下所知,张帮主连霍州的烂摊子都尚未收拾干净,倒有闲心去河北替人平叛?不如让我说说,张帮主在霍州究竟做了些什么好事,也好让诸位同道一起帮您善后啊?”
那张帮主面色骤变,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半晌才挤出一丝干笑:“不、不必了,自家的事不敢劳烦各位。多谢玉总管提醒,河北之行,张某就不参与了。”
众人面面相觑,暗自揣测这“霍州之事”应是那张帮主见不得光的隐秘。
“还有莫门主。”抵玉毫不停顿,紧接着视线转向人群中无影门门主,“在下真没想到您竟也会愿意冒着危险远赴河北,长风剑派的吴大侠知道您原来如此侠义吗?”
那莫门主大惊失色,亦是与张帮主一样的反应。
先前响应梁未絮、愿同赴河北平乱的,有十来个门派组织与十余名独行游侠。抵玉一一点出其中三个掌门与四位游侠的名号——这些人皆是心怀鬼胎之辈,往日做过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今日响应号召,不过是为贪图归安郡主许诺的朝廷封赏。此刻他们被抵玉拿住把柄,生怕她当众揭破旧事,只得纷纷改口,表示绝不会再随梁未絮前往河北。
但除这部分人以外,其余响应者则多是真心为国为民的侠义之士。他们当然也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尽管这些秘密倒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却也不太想让外人知晓,是以见此情形,都略略有些不安。
谁知抵玉忽展颜一笑:“诸位不必多虑。在下只是提醒某些人,先扫清自家门前雪,再谈济世安民。至于真心愿为天下出力的江湖同道们——”她拱手一礼:“各位欲往何处,藏海楼岂敢阻拦?”
说罢,她与其余藏海楼弟子便施施然落座,竟真作壁上观之态。
“我还以为藏海楼这次是来给沈盏报仇的。”凌岁寒见状不解,低声道,“只拦下这么一点人,对梁未絮来说不痛不痒,难道她们这就算了”
尹若游摇头道:“世上之人谁没些秘密?藏海楼揭露恶人之短,旁人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连好人的隐私也抖落出来,就算能阻拦他们跟随梁未絮前往河北,也必会引起江湖公愤。”
颜如舜目光落在抵玉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上,想了一想,接着道:“藏海楼是乃是沈韶烟和沈盏两代人的心血。如今沈盏已死,我相信抵玉定不愿看着沈盏创下的基业就此没落。她们今日现身,除报仇之外,必还有重振藏海楼声威的想法。”
谢缘觉闻言恍然:“所以,她们方才借此机会将那些人的秘密道出一半,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藏海楼的情报网仍在运转?”
果不其然,此刻在场群豪都在悄声议论着这一点。原以为沈盏一死,那些江湖秘辛也都被那场大火付之一炬,没想到传言非虚,抵玉的头脑还真就是藏海楼的活卷宗。
所以,与梁未絮一样,藏海楼也是在借着定山派的台子唱自己的戏。一旦想明白了藏海楼的目的,凌岁寒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
虽说藏海楼弟子不像梁未絮那般作恶多端,甚至在与梁未絮的争斗中也是受害者,她们想要重振门派,无可厚非。可今日明明是定山派费心筹备举办的武林大会,结果先是梁未絮借机洗白,又是藏海楼趁机立威,反倒让定山派成了陪衬,凌岁寒越想越替定山的朋友不值。
想到这里,凌岁寒再也按捺不住。她猛地起身,一个纵跃掠上高台,衣袂翻飞间已稳稳立定,冷峻的目光扫过全场,开口掷地有声:“今日大会,本是定山为诸位江湖同道排忧解难而设,方才诸位说了这么多诉求,但从头到尾,定山可曾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她顿了顿,左手按上刀柄,只听“铮”的一声清响,长刀出鞘,寒光如雪,直指梁未絮。
“定山可以大公无私、以德报怨,我凌岁寒却没那么大度!你害了定山那么多条人命,如今一句悔过就想一笔勾销?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一旁包括凌霄在内的定山派众人都不约而同握紧了剑柄,却无人出声。适才凌霄还在纠结犹豫是否该为大局隐忍,待到天下真正太平时再报私仇。可如今是凌岁寒挺身而出要为定山派讨一个公道,若她反而阻拦,岂不是太对不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