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说辞与善照寺慈舟所言如出一辙。
谢缘觉好奇追问道:“敢问这位归一法师,除却贵庵开山祖师的身份,可还有其他来历?”
明真摇摇头,仍是那句话:“一百多年,时间太过久远,她的详细来历我们并不清楚。只知那百余年前亦是乱世,且大崇尚未立国,各地豪强并起,连年征战,连南方也未能幸免。归一法师建此净意庵,庇护了不少遭难的百姓。相传当年有乱军欲屠戮秀州城,是归一法师一人一刀,直入那乱军之中挟持了那贼首,逼其退兵。”
谢缘觉闻言甚奇:“这等壮举,为何史书中似乎未见记载?”
“那场劫难对于秀州百姓而言,确实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若非归一法师出手,满城百姓恐怕难逃屠戮。然则当时天下大乱,像这样的流寇势力多如牛毛,据说这支乱军不久后便被其他豪强剿灭,在史官眼里,不过是乱世中微不足道的一笔。大崇修史时,自然不会为这等小股流寇大书特书,只记载在了秀州本地的州志里。况且……”明真略作停顿,又笑了一笑,“有些人的名字,不一定流传在史书中。你们若有心,到秀州民间走访,或许还能听到她的传说。”
谢缘觉正为这番话沉思,凌岁寒却抓住另一句话的关窍。
“一人一刀……即便那支乱军势弱兵寡,归一法师能以一人之力做到这般地步,其武功之高,也可称得上惊世骇俗了。”凌岁寒想起《菩提心法》与《阿鼻刀法》两本秘籍笔迹相似之事,心头蓦地浮起一个猜测,当即又追问道,“听闻归一法师除《菩提心法》外,另著有一部武学秘典,只是归一圆寂后便被人盗去,可有此事?”
“确有这个传闻。”明真点头道,“只是那秘籍究竟是何等武功,我们却也不知。”
凌岁寒已笃定那失窃的秘籍必是《阿鼻刀法》无疑,对归一的武功越发好奇,便向明真追问百年前那一战的详情。
明真敛眉低诵佛号:“阿弥陀佛。那一战据传颇为惨烈,我佛门中人,不愿过多关注这等血腥之事。”
“不关注,难道就能当它不存在?若哪一日魏梁叛军南下,秀州城也遭了兵祸,你们还能闭目塞听吗?”凌岁寒心直口快,对此言不以为然便直言相驳,继而稍稍一顿,她左手又不自觉地搭上腰间环首刀的刀柄,“就像你们佛门既有极乐净土,也有阿鼻地狱——该在的,总归都在。”
既然明真处已无更多线索可寻,次日四人便分头行事。颜如舜潜入秀州府衙,悄悄“借”出几册州志县志,交由谢缘觉翻阅后再原样归还。
这些地方志中关于归一的记载,虽只寥寥数笔,不甚详实,却也提供了些许线索。谢缘觉初时翻阅颇快,然而意外被其间记载的其他更多寻常百姓故事吸引,不知不觉沉浸其中。她一连翻阅数日,忽然几行小字跃入眼帘,令她心头一震:
——不是关于百余年前的归一,而是二十年前那位悬壶济世的良医曲莲。
原来当年曲莲在世时,常在秀州城内郊外行医救人,救治过无数百姓,其善举竟也被郑重记入了这方志之中。
谢缘觉蓦然忆起先前在善照寺里慈舟所说之言——因曲莲大多只为普通平民治病,在江湖上声名不显,武林之中知晓她名字的人几乎没有。彼时的谢缘觉尚执着于“留名青史”,听闻此言,心中五味杂陈。
那个近乎于完美的曲莲,亦如风过无痕、雁过无声一般,除却原本的故旧相识,这人间竟无人知道她曾来过。
直到这一刻谢缘觉才恍然明了,原来曲莲的名字不在煌煌史册,却在这些州县志书的字里行间;不在江湖豪杰与世家大族的谈资中,而在杜家河,或许更多寻常巷陌的百姓的口耳相传里。
另一边,凌岁寒与颜如舜、尹若游穿行于秀州城的大街小巷,四处探听关于归一的传闻。可问来问去,所得多是些添油加醋的离奇传说,比明真所透露的更加详实,却也更加玄乎,一听便知是经过夸张的戏说。
原来据城中百姓代代相传,这位归一法师素来深居简出,自大崇立国,战火渐渐平息后,她便隐居于净意庵,闭门不出,谢绝访客。当年百姓感念其恩,屡屡携礼登门,却总被拒绝。正因如此,即便在当时,也无人真正了解她。百余年来光阴流转,关于她的故事自然越传越玄,终至面目全非。
“还不如明真住持和我们说的实在有用。”又忙活了大半日,凌岁寒坐在茶摊边,仰头灌下一碗粗茶,眉宇间难掩失望。
颜如舜轻叩茶碗,若有所思:“至少能确定这位归一法师性情孤僻,不喜见人。莫非她也如舍迦的师君一般,心中藏着什么难解之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