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若游持着一把匕首抵住他脖颈:“明白该怎么说吧?”这才解开他的穴道。
他回应了自己的兄弟一声,道自己这会儿肚子难受,然后如实回答颜如舜与尹若游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颜如舜一一写在纸上。
“两位女侠,那……那我的解药……”
尹若游给他喂下第二枚药丸,不等他松口气,又即刻冷冷道:“这药只管半个月。今晚的事儿,你就当没有发生过,半个月之后我们会给你新的解药,如若不然——”
这话当然是骗他的。
半个月后,她们可没空来见他,所以适才尹若游给他喂下那枚药丸已经完全解了他的毒——谁让舍迦从不杀人,她们当然不能用她的毒药来杀人。
放此人离开以后,颜如舜与尹若游也转身再施展轻功,下了山,上了马,纵马返回长安。
待到达昙华馆,已是第二日的夜晚。凌岁寒与谢缘觉见她们平安归来,终于放下悬着的心,一边倒了两杯清茶递过去,一边道:“你们是不是路上都没有休息?很累吧?”
“既有收获,累不累倒是无所谓。”颜如舜笑道,“只是回程途中我们一直在想,该怎么才能把我们查到的事告诉给谢泰。”
“这不难。”谢缘觉遽然出声,语气如平时一般冷淡,却未有丝毫迟疑,只因这是她早已考虑清楚的决定。
“我去见他。”
第168章 千秋万寿皆虚妄,追根祸因在明堂(四)
自万寿节至今,谢泰一直在服用谢缘觉炼制的丹药。
她以此为由求见谢泰,的确是不难的。
凌岁寒迅速猜出她的想法,断然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不待凌岁寒回答,谢缘觉已微微笑道,“因为你害怕我有危险。可我也不做别的事,只是将真正的情报交给他,即便他不相信,也不可能治我的罪。他还需要我为他炼药。”
此言确有道理,但凌岁寒心底总有隐隐不安,踌躇道:“我也可以去见他啊,我现在还在铁鹰卫,是可以入宫宿卫,也可以有机会见到他的。你身子不好,万一发生什么事……”
“那要等到多久呢?”谢缘觉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无论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还能比长安失陷这件事更大吗?”
凌岁寒无话可说。
谢缘觉遂又转头向着颜尹二人道,“你们一路奔波,该休息了。”
仿佛大夫嘱咐她的患者的口吻。
颜如舜与尹若游略一犹豫,颔首道:“这事明日再谈吧,你也早些休息。”她们转身向自己的卧房走去,路过后院花圃之时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
“昙花开了。”
凌岁寒与谢缘觉闻声循去,只见前方园圃之中数枝昙花,层叠的花瓣次第绽放,洁白如无瑕美玉,在轻纱似的月光笼罩之下,更让它显得如梦又如幻,甚至多了一分圣洁之感。
四人坐在一旁,静静凝视将它许久,谢缘觉忽然轻声开口:“昔年长安十景的‘昙华月色’果然不是虚言。”
如此恬静的美,更让人感觉惊心动魄。
凌岁寒赞同地点点头,不由侧首,忽觉月下谢缘觉的面容也如这昙花一般,圣洁而高贵,她失神一瞬,然而片刻之后想到昙花的花期,她心中又止不住地难受,柔声道:“这花要开很久才凋谢呢,你不能看到那么晚,要不你先回房睡吧?”
谢缘觉淡淡一笑:“很久?”
凌岁寒的声音低了一些,有些心虚:“至少两个时辰吧,那时候都子时了,你怎么能那么晚睡?”
“你是怕我晚睡,还是不想让我看见它的凋谢呢?”谢缘觉见凌岁寒没有回答,沉吟少顷,倏地又道,“你们知道缘觉二字是什么意思吗?”
这话题转移得莫名其妙,凌岁寒奇道:“这不是你现在的名字吗?”
“是我师君给我取的名字。”谢缘觉道,“早在两年前我已决心出谷求名,起初师君并不同意,后来我又求了她多次,她虽仍未答应,其实暗中已在为我准备。正巧有一日,鸿洲刺史的母亲身患重病,经人引荐,前来长生谷来求医,师君不过数日便治好她的顽疾,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那鸿洲刺史感激不尽,问师君可有什么要求,师君遂为我向他要了一个身份,一张官府亲发的过所文书。我回到长安,总不能还用谢妙的身份。而师君做主,为我取了缘觉这个新名,则是对我的一种告诫。”
凌岁寒等人都不明其意:“告诫?”
“缘觉乃佛家语,与声闻皆为佛家小乘果位,能解脱生死。但声闻,是于有佛之世,闻佛之声教而悟解得道者;缘觉,则是于无佛之世,无师友教导,观察十二因缘,而以智慧独自悟道者。所谓的十二因缘,是无明、行、识、名色、六入、触、受、爱、取、有、生、老死。师君是希望我记得,即使出谷入世,也莫要妄动凡心,莫要与世人有太多接触牵连,只可以作为一个旁观者。”谢缘觉道,“师君修行多年,她对佛法的理解不应有误,我自然是一直遵守的。直到最近这段时日……我对‘缘觉’二字渐渐有了不同想法,我是大夫,我为许多病患治过病,见证过他们的痛苦,可我能够知道疼痛究竟是什么滋味,不是因为我是大夫,而是因为我同样是病人。若不深入红尘,经历红尘,又如何真正参透十二因缘?我从前一直在逃避,实在是大错特错。花开花落,乃自然之理,违背不得,我还不至于触景生情,你们不必忧虑。”